晨光爬上顾承砚案头时,他正将最后一行密文抄上仿伪满电报用纸。
钢笔尖在"校验码"位置悬了三秒,终究没落下——这抹刻意的空白,是撒进敌营的第一把盐。
"少东家。"苏若雪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带着旧书页特有的檀木香。
她抱来一摞《墨耕月刊》合订本,浅青衫角扫过他椅边,"您看,眼镜先生去年腊月接密令那次,重校了第三、七、十一页;三月春汛时也是这三页。"她翻开其中一本,指尖点在"体例修订"的批注上,指甲盖大小的月牙白泛着光,"他总说要'统一墨色浓淡',可我查了印刷底版,这三页的油墨配比根本无需调整。"
顾承砚放下钢笔,指腹摩挲过批注里"墨色"二字。
印刷车间那股磷粉味突然涌进鼻腔——昨夜他让苏若雪带了包磷粉去,撒在墨耕社后巷的墙根。
人在焦虑时嗅觉会变敏锐,那些若有若无的焦糊气,早该在眼镜先生心里结成网了。
"去买两刀富阳竹纸。"他突然说,"掺二成石灰浆,纸纹要和他们用的一样。"
苏若雪眼睛亮起来:"您是说......"
"活版陷阱。"顾承砚抽出张空白纸,用铅笔在右下角画了道极细的网格线,"石灰遇墨会起微泡,他写批注时笔尖压重了,纸背会留下压痕。
网格能测出他落笔的重心——"他顿了顿,目光扫过窗外渐散的雾,"心理越慌,下笔越没准头。"
苏若雪转身要走,又回头:"那蓝铅笔的铜绿......"
"是我让阿福在笔杆抹的孔雀石粉。"顾承砚扯了扯领扣,"人在高烧时意识模糊,看见泛绿的笔杆,自然会想起匿名告示里'笔尖带血'的话。
他说'茧断了'——"他指了指案头那个银丝茧,"原主养的蚕今年结的茧,我特意挑了个最紧实的摆在他能看见的地方。
人总爱把眼前景往心里事上套,他心里藏着见不得光的茧,自然怕它破。"
楼下传来青布短打蹭过木楼梯的沙沙声。
青鸟掀开门帘进来,浆糊刷在腰间晃出一道浅影:"少东家,纸车到了。"他袖管沾着几点木屑,是刚才搬纸时蹭的,"我扮成送纸工,混进了墨耕社的印刷厂。"
顾承砚将伪造的电报塞进青鸟怀里:"等会把这封'回电'夹在他们的信报堆里。
记住,要让眼镜先生自己发现。"
青鸟点头,帽檐下的淡疤跟着动了动:"明白。
他要是起疑,必定会自己查电报。"
苏若雪把那叠特制纸递给青鸟时,指尖在纸堆最上层按了按:"第三页右下角有网格,别弄乱了。"
"晓得。"青鸟把纸抱在胸前,转身时带起一阵风,吹得顾承砚案头的《蚕音谱》哗啦翻页,正好停在"破茧"那章。
十点钟的阳光穿过玻璃窗,在墨耕社密室的木地板上割出金线。
眼镜先生的长衫下摆沾着晨露,贴在小腿上凉飕飕的。
他盯着桌上那封"回电",喉结动了动——"十五日午时执行焚谱",末尾的校验码位置空着,像道没愈合的伤口。
后巷传来收泔水的梆子声,他猛地打了个寒颤。
昨夜烧得迷糊时,总看见有只白鹭啄他的眼,喙尖沾着绿莹莹的东西,像极了笔杆上的铜绿。
匿名告示里"笔尖带血"的字突然在眼前晃,他抓起案头的蓝铅笔,笔杆上的铜绿在阳光下泛着幽光,活脱脱是蚕茧裂开的缝。
"指令有异......"他喃喃着,抓起校样纸。
纸页触感不对,有点硌手。
他没多想,提笔在页边写:"校验缺失,是否仍执行?"钢笔尖压下去时,纸背隐约显出网格印子,像张等着收网的线。
隔壁印刷车间传来油墨机的轰鸣。
青鸟蹲在装纸的板条箱后,透过箱缝看见眼镜先生的笔尖顿了顿,墨水滴在"执"字右下角,晕开个小团。
他摸了摸腰间的浆糊刷——那里面藏着微型窃听器,刚才贴在密室门框上的。
顾承砚在顶楼听见电话铃响时,正把银丝茧轻轻放进檀木匣。
苏若雪接起电话,听了两句,睫毛颤了颤:"监听哨说,墨耕社方向有电报声。"
他伸手接过电话,指节在听筒上敲了两下。
窗外的雾完全散了,墨耕社的灰墙在阳光下泛着白,像块等着被戳破的茧。
"他们要吐丝了。"他对苏若雪笑,眼底映着匣中茧的光,"吐够了,才能结结实实收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