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承砚捏着半块松烟墨的手微微发紧,砚台里的墨汁已浓得能挂住笔锋。
他盯着密室墙上那幅《蚕桑图》,画中蚕宝宝正沿着桑叶边缘啃出细密的月牙痕——像极了这三日里,他在敌方密网里啃出的破绽。
"蓝铅笔里的硫酸铜,遇到纸浆里的石灰......"他低笑一声,指节叩了叩案上摊开的《化学工业手册》,书页翻到"碱式碳酸铜"那章,"他们总以为用密写药水就能藏住鬼祟,却不知我在造纸时掺的不是普通纸浆。"
门帘掀起时带进一阵风,苏若雪的月白衫角扫过他手背。
她手里攥着半张校样纸,纸角还沾着油墨,"我去印刷厂转了转,排字房的老师傅说,墨耕社的人总带着蓝铅笔改稿,说是日本进口的'不易晕染'。"她将纸摊开,指尖点在"雪纹如刃"四个字上,"承砚,现在他们的笔是刀,我们的纸是鞘——何不用这鞘,反刻一道令?"
顾承砚抬眼,正撞进她眼底跳动的光。
那光不是烛火,是他在苏州河码头见过的,火柴划亮时迸出的星子——看着弱,却能烧穿黑夜。
"拟一份'上级指令'。"苏若雪从袖中摸出支狼毫,笔杆上还留着她惯用的檀木香,"用他们的纸,他们的笔,写他们的话。
就说......"她笔尖悬在半空中,忽然想起上个月截获的日特电文,"就说'顾氏核心网已破,雪纹体系将于十五日午时自毁'。"最后几个字落纸时,她特意压重笔锋,在"十五日"下划了两道粗线,"双线是他们紧急指令的标记,越急,他们越信。"
顾承砚的指腹轻轻抚过那两道线,像是在抚过敌人的喉结。"好。"他从抽屉里取出个锡盒,里面装着从印刷厂要来的蓝铅笔头,"用这支,和他们惯用的同批货。"
窗外传来更夫的梆子声,"丑时二刻——"
青鸟的身影出现在院门口,青布短打沾着油墨,帽檐压得低低的。"少东家,苏姑娘。"他掀了掀帽檐,露出左眼下方一道淡疤,"排字房的老张头醉倒在灶房,我替他顶了后半夜的班。"
苏若雪将校样折成三叠,塞进青鸟腰间的布包。"记住,等他们换班吃宵夜时,把这页混进第三摞待印版。"她顿了顿,又补了句,"墨耕社的人总说'早报要见光',他们的人今晚会来取最后一版。"
青鸟点头,转身时带起一阵风,吹得案头的《化学工业手册》哗哗翻页。
顾承砚望着他的背影消失在夜色里,忽然想起三日前在印刷厂长凳上撒的磷粉——那些幽蓝的光点,此刻该正顺着青鸟的脚印,爬进墨耕社的密室。
印刷厂的排字房飘着油墨和浆糊的腥甜。
青鸟猫着腰钻进后巷,墙根的煤堆还留着他昨夜挖的浅坑。
他摸出校样纸,借着月光确认折痕——和苏若雪教他的分毫不差。
当值的小工端着宵夜从灶房出来时,他已混进排字房,将校样纸压在第三摞版子最上面。
"小刘,发什么呆?"带班的老周敲了敲他的后脑勺,"墨耕社的先生马上来取版,赶紧把'松月阁'那页找出来!"
青鸟手一抖,装作慌乱地翻找,指尖恰好掠过那叠校样。
他看见穿长衫的眼镜文士正站在门口,圆框眼镜反着光,像两只淬了毒的甲虫。
子时四刻,墨耕社的密室里,眼镜文士的额头沁出冷汗。
他盯着校样背面新显的字迹,"十五日午时自毁"几个字在月光下泛着诡异的蓝,像条吐信的蛇。
案头的密写本摊开着,最新一页抄着同样的内容——这是他方才用蓝铅笔誊抄的,为的是用电台传给虹口的上司。
"雪纹体系......"他喃喃自语,喉结滚动着咽下一口酸水。
三日前在漱玉阁后巷闻到的磷粉味突然涌进鼻腔,他猛地抬头看向通风口,却只看见一片漆黑。
屋顶的瓦砾发出细碎的响动。
青鸟贴在通风口边,透过铁栅栏的缝隙,看见文士正攥着发报机的钥匙,指尖抖得像秋风里的枯叶。"滴滴答答"的电码声混着他急促的呼吸,顺着夜风飘进巷口的槐树梢。
顾承砚站在顾家绸庄的顶楼,望着墨耕社方向忽明忽暗的灯光。
他摸出怀表,指针正指向寅时三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