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小杉的心脏像是被重锤狠狠砸了一下,又猛地弹起!36!中了!中了!他脸上刚涌起一丝扭曲的希望。
“最后一个号码……”主持人故意拉长了调子。
徐小杉屏住呼吸,感觉全身的血液都涌到了头顶,耳朵里嗡嗡作响,只剩下自己疯狂的心跳声。他死死盯着屏幕,嘴唇无声地翕动:“08…08…08…”
“——09!”
冰冷的“09”像一颗子弹,精准地击碎了徐小杉最后的幻想。他写的,是08。
电视里,主持人还在公式化地念着“恭喜本期二等奖得主……”,那声音遥远得像来自另一个世界。徐小杉像一尊泥塑木雕般僵在原地,手里那张彩票轻飘飘地落在地上,沾满了灰尘。攥着玉葫芦的手无力地松开,那小小的青色石头滚落到水泥地上,发出一声细微的轻响。完了。全完了。二十注二等奖?那点钱连塞牙缝都不够!别说还挪用的进货钱,连下个月的房租都成问题!巨大的失落、恐惧和一种被愚弄的愤怒猛地炸开,瞬间冲垮了他所有的理智。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啊——!” 徐小杉发出一声野兽般的嘶吼,眼睛瞬间布满血丝,通红一片。他像疯了一样,猛地扑向地上那颗静静躺着的玉葫芦,一把将它死死攥在手里,那温润的玉石此刻却冰凉刺骨。“骗子!都是骗子!” 他歇斯底里地对着空气咆哮,口水四溅,“什么破宝贝!什么心想事成!全是狗屁!还我钱!把我的钱还给我!!” 他攥着玉葫芦,用尽全身力气,狠狠朝冰冷坚硬的水泥地上砸去!“砰!” 一声闷响,玉葫芦并没有如他想象中那样碎裂,只是在地上弹跳了一下,滚到了墙角。徐小杉喘着粗气,胸膛剧烈起伏,瞪着那个小小的青色物件,那幽幽的光泽此刻在他看来充满了冰冷的嘲讽。
就在他准备再次扑上去将它彻底毁灭的时候,隔间里那盏昏黄的白炽灯,毫无预兆地“滋啦”一声,灭了。整个狭小的空间瞬间陷入一片死寂的黑暗。一股难以形容的、带着山林间雨后泥土和朽木气息的凉风,不知从何处悄无声息地灌了进来,吹得他后颈的汗毛根根倒竖。徐小杉猛地打了个寒颤,所有的疯狂和怒火像被这阵阴风瞬间吹熄了,只剩下深入骨髓的冰冷和恐惧。他僵在原地,一动不敢动,在绝对的黑暗中,只听到自己擂鼓般的心跳和粗重如牛的喘息。
“唉……” 一声悠长、低沉、仿佛穿越了千百年时光的叹息,突兀地在他身后响起。那声音太熟悉了!正是那个暴雨之夜的声音!
徐小杉头皮瞬间炸开,一股寒意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他猛地转过身,心脏几乎要从喉咙里跳出来。黑暗中,一点极其微弱、却异常清晰的青色光晕在墙角幽幽亮起,照亮了那个静静躺在地上的玉葫芦。而在那青光的边缘,一个模糊而熟悉的轮廓——那个灰布褂子的瘦削身影——无声无息地站在那里,仿佛他一直就在那里,融于这片黑暗。
“小兄弟…” 老人的声音响起,依旧是那夜的嘶哑,却多了一种难以言喻的苍凉和穿透力,每一个字都像冰冷的石子敲在徐小杉的心上,“贪念…是海啊…能把人淹死,也能把这‘小玩意儿’…压垮。” 他枯瘦的手指轻轻一招,墙角那点青芒倏地飞起,稳稳落在他掌心,光芒随即隐没,小超市里只剩下窗外远处路灯投进来的一点微弱光线,勉强勾勒出老人沉默的轮廓。
徐小杉双腿一软,“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冰冷的恐惧和巨大的悔恨像潮水般将他淹没,牙齿咯咯作响,话都说不利索:“大…大爷…神仙…我错了!我真错了!我鬼迷心窍!我…我把钱都赔光了…超市…超市也要没了…求您…求您再给我一次机会!我…我一定好好用!我发誓!我做好事!我天天做好事!” 他涕泪横流,语无伦次地哀求着,对着黑暗中那个模糊的轮廓砰砰磕头。
黑暗中,传来老人一声极轻、极淡的哼笑,带着洞悉一切的悲悯,又仿佛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失望。“人心不足…蛇吞象。这葫芦,不是聚宝盆,它照见的是你的心。” 老人的声音在黑暗中回荡,带着一种尘埃落定的平静,“你的心…已经盛不下它了。”
“不!能盛下!能盛下!” 徐小杉惊恐地抬起头,胡乱地抹着脸上的泪水鼻涕,像个溺水的人拼命想抓住最后一根稻草,“我改!我一定改!我……”
他的话戛然而止。就在他抬头的瞬间,墙角那点模糊的轮廓,连同老人掌心最后一丝微弱的青光,如同被一只无形的大手轻轻抹去,彻底消失在浓稠的黑暗里。隔间里死寂一片,只有徐小杉自己粗重而绝望的喘息声,还有窗外偶尔传来的、遥远而模糊的车声。他呆呆地跪在冰冷的水泥地上,对着那片吞噬了最后光亮的黑暗,伸出的手僵在半空,什么也抓不住。裤兜里那张轻飘飘的彩票,此刻像一块烧红的烙铁,烫得他心口剧痛。完了。真的完了。一切都成了泡影。他颓然地垂下头,额头抵着冰冷粗糙的地面,肩膀控制不住地剧烈抖动起来,压抑的呜咽在狭小的空间里低低回荡,充满了无尽的悔恨和绝望。黑暗像沉重的幕布,将他彻底笼罩。
日子像磨钝了的锯子,一下一下,缓慢而沉重地拉扯着。彩票风波像一颗炸雷,把徐小杉那点可怜的积蓄炸得灰飞烟灭,也炸碎了他靠着玉葫芦一夜暴富的白日梦。超市的货架空了大半,像老人豁了的牙,再也支棱不起来。进货的钱没了,房租也拖欠着,房东那张阴沉的脸出现得越来越频繁。街坊们看他的眼神也变了,从最初的惊奇、感激,变成了疑惑、惋惜,甚至带着点“看吧,我就说这小子不踏实”的了然。王婶再来时,眼神躲躲闪闪,放下几个自家蒸的馒头,叹口气,什么也没说就走了。李大爷也只是摇摇头,背着手踱开。那份曾经的“小杉有本事”的光环,彻底黯淡,碎了一地。
徐小杉像是被抽掉了脊梁骨。他把自己关在昏暗的超市里,白天拉下卷帘门只开条缝,晚上就缩在柜台后面那张破藤椅上发呆。脑子里反复回放着那个改变一切的夜晚——彩票号码、歇斯底里的疯狂、黑暗中老人那声冰冷的叹息,还有玉葫芦最后消失的青光。每一次回想,都像用钝刀子割肉,疼得他浑身发冷。他开始整夜整夜地睡不着,闭上眼就是那串鲜红的“09”和老人消失的身影。他变得沉默寡言,胡子拉碴,眼窝深陷,像个游魂。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直到催缴房租的最后通牒像冰冷的刀片一样拍在柜台上,徐小杉才被彻底惊醒。他死死盯着那张纸,看着上面冰冷的数字和最后期限,再看看货架上仅存的几包蒙尘的方便面,一股刺骨的寒意从脚底升起。完了,超市真的保不住了。这个他赖以为生、也寄托了所有幻灭梦想的小小方寸之地,也要离他而去了。巨大的恐慌攫住了他,比彩票落空时更甚。他猛地站起来,像头困兽般在狭小的店里来回踱步,眼神空洞而绝望。怎么办?去哪里?去工地搬砖?去饭馆洗碗?巨大的落差感几乎将他压垮。
就在他濒临崩溃边缘时,那个雨夜,那个老人递过玉葫芦时最后那复杂的眼神,还有黑暗中那句“人心不足…蛇吞象”的叹息,毫无预兆地、异常清晰地浮现在他混乱的脑海里。像一道冰冷的闪电,瞬间劈开了他心头的迷雾。他猛地停下脚步,浑身一震,仿佛被什么东西狠狠击中。贪念…是海…是啊,自己不就是被那无边的贪欲淹没了理智,亲手把送到眼前的福缘砸得粉碎吗?玉葫芦能帮人,却填不满人心的沟壑。原来不是宝贝失灵,是自己那颗心,早就被贪念烧得变了形,再也盛不下那份清净的力量了。一股巨大的、迟来的悔恨,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他。他颓然地坐倒在藤椅里,双手捂着脸,肩膀剧烈地耸动起来,无声的泪水从指缝里汹涌而出。这一次的哭,不再是为了失去的钱财和彩票,而是为了自己那颗迷失的心。
痛定思痛,徐小杉咬着牙,把最后一点脸皮踩在脚下。他一家一家地跑,低声下气地求,求批发商赊点最便宜的货,哪怕只有几箱矿泉水和几包最廉价的饼干。他红着眼圈,几乎是赌咒发誓地向房东保证,下个月一定连本带利还清房租,恳求再宽限些时日。房东看着他布满血丝的眼睛和憔悴不堪的脸,最终只是重重地叹了口气,没再说什么,算是默许了。
小超市的门,又颤巍巍地开了。徐小杉像是换了一个人。他不再做一夜暴富的梦,也不再眼巴巴地等着天上掉馅饼。他每天天不亮就蹬着那辆除了铃铛不响哪儿都响的三轮车,去远一点的批发市场淘最便宜的尾货,货比三家,锱铢必较。回来后就埋头理货,把那些廉价的方便面、火腿肠、矿泉水码放得整整齐齐,把积了厚厚一层灰的货架和玻璃柜台擦得锃亮。他不再整天抱着手机,而是努力挤出笑容,主动招呼每一个进门的顾客,哪怕只是买包盐的老太太,他也“婶子”“大爷”地叫得亲热。他学会了修那个老是卡壳的老式冰柜,学会了给隔壁王婶的电子秤换电池,学会了耐心地教李大爷怎么用智能手机付那几块钱的酱油钱。他不再想着依靠什么神秘力量,而是笨拙地、一点一滴地,用自己的力气和汗水,去修补那被自己亲手砸烂的生活。
日子像蜗牛爬,慢,却有了方向。超市的生意依然惨淡,但靠着那点微薄的利润和徐小杉近乎苛刻的节省,他居然真的在第二个月凑够了房租,一分不少地交到了房东手里。当他把那叠带着体温的零碎票子递过去时,房东愣了一下,看看钱,又看看眼前这个瘦了一圈、眼神却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沉静更坚定的年轻人,最终什么也没说,只是默默收下了钱,临走时,破天荒地拍了拍徐小杉的肩膀。那轻轻的一拍,让徐小杉鼻子一酸,差点又掉下泪来。他知道,自己走出的这一步,有多么艰难,又多么实在。
时间像无声的沙漏,悄然滑过两年。徐家小超市还是那条街上不起眼的小店,但货架满了,灯管换成了明亮的LED,门口那锈迹斑斑的卷帘门也刷了新漆。徐小杉依旧蹬着那辆破三轮进货,依旧精打细算,但眉宇间那份曾经的迷茫和浮躁早已褪尽,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风吹日晒后的粗糙和踏实沉稳的气息。他靠着自己起早贪黑的双手,一点点地攒下钱,还清了所有的欠债,甚至把超市后面那个漏雨的破隔间也简单整修了一下,总算像个能住人的地方了。
一个深秋的傍晚,天色阴沉,冷风卷着几片枯黄的梧桐叶在空荡的街面上打着旋儿。徐小杉刚给一位老主顾搬完一整箱啤酒,收了钱,正低头在油腻腻的记账本上划拉。店里的灯光温暖而明亮。
“老板,买包烟。”一个苍老、平静,带着点奇异沙哑的声音在柜台前响起。
徐小杉抬起头。一个穿着洗得发白的灰布夹袄的瘦削老人站在柜台前,花白的头发梳得一丝不苟,脸上布满深刻的皱纹,一双眼睛却异常清澈,平静地看向他。有那么一瞬间,徐小杉的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了一下,几乎停止了跳动!这张脸!这身灰布衣裳!这眼神!是他!就是那个暴雨之夜,留下玉葫芦又将它带走的老人!
徐小杉整个人僵住了,手里的圆珠笔“啪嗒”一声掉在柜台上,滚了几圈。血液似乎瞬间冲上头顶,又在下一秒冻结。他张了张嘴,喉咙像是被什么堵住了,发不出一点声音。无数个日夜的悔恨、思念、还有那深藏心底的敬畏,如同决堤的洪水,轰然冲击着他的心神。他死死地盯着老人,眼眶瞬间就红了,身体微微颤抖起来。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老人却只是平静地看着他,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仿佛只是面对一个素不相识的店主。他伸出一根枯瘦的手指,点了点柜台玻璃下放着的一包最普通的红塔山:“这个,一包。”
徐小杉猛地回过神,巨大的情绪冲击让他几乎站立不稳。他手忙脚乱地拉开柜台玻璃,手指因为激动而不听使唤,哆嗦着好几次才把那包烟拿出来,放在柜台上。他深吸一口气,努力压下翻腾的心绪,声音带着无法抑制的颤抖,却异常清晰地说道:“大…大爷…这烟…送…送您了。” 他几乎是用了全身的力气才说出这句话,眼神热切地、带着千言万语般看着老人。
老人那平静如古井的眼神终于泛起了一丝极其细微的涟漪。他没有看那包烟,目光在徐小杉那张写满复杂情绪的脸上停留了片刻。那眼神很深,似乎穿透了这两年的时光,看到了那个在绝望中砸碎幻想、最终在泥泞里挣扎着爬起来的年轻人。几秒钟的沉默,像是一个世纪的漫长。终于,老人极轻、极淡地点了一下头,幅度小得几乎让人以为是错觉。他那枯瘦的手伸向那包烟,指尖在粗糙的烟盒上轻轻拂过,却没有拿起。他抬起眼,最后看了徐小杉一眼,那眼神里似乎包含了太多东西——一丝难以察觉的赞许?一丝尘埃落定的释然?或者什么都没有,只是深秋傍晚的微光?
然后,老人什么也没再说,缓缓地转过身,步履依旧缓慢却沉稳,一步一步,走出了小超市温暖的光晕,融入了门外深秋傍晚沉沉的暮色和凛冽的风中。街灯刚刚亮起,昏黄的光晕里,那个灰布夹袄的身影越来越淡,转过街角,消失不见。如同两年前那个雨夜,了无痕迹。
徐小杉像尊雕塑般站在原地,一动不动。柜台上,那包红塔山静静地躺着。他缓缓抬起手,摸向自己的裤兜——那里空空如也,只有布料粗糙的触感。一股难以言喻的滋味涌上心头,酸涩、温暖、释然、还有一丝淡淡的怅惘,最终都沉淀为一种奇异的平静。他低下头,看着那包烟,看了很久很久。最终,他伸出手,拿起那包烟,没有拆开,而是将它珍重地、端端正正地摆在了柜台后面最高的货架上,那个最干净、最显眼的位置。像供奉着一个无人知晓的、关于迷失与找回的朴素见证。
门外,秋风卷过,几片枯叶打着旋儿掠过贴着“烟酒副食”的玻璃门。超市里的灯光暖暖地亮着,照着货架上琳琅满目的商品,也照着那包静静立着的、最普通的红塔山。
喜欢聊斋新介请大家收藏:聊斋新介本站更新速度全网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