聊斋新介

第195章 借命记(1 / 2)

夏夜闷热得像个蒸笼,连风都懒得动弹。老祝推着他的破三轮车,吱呀作响,好不容易才挪到他那块巴掌大的夜市地盘。汗水糊了眼睛,他胡乱抹了一把,脸膛上沾着的油污混着汗水,又被抹开一片。三轮车斗里堆着折叠桌椅、半桶浑浊的洗锅水、几个蔫头耷脑的塑料板凳,还有那些没卖完、此刻也卖不出去的串串,散发着一股隔夜油脂的酸腐气。摊子刚支开一半,旁边卖炒粉的老马就伸过头来,压低声音:“祝哥,龙哥的人下午又来了,红油漆泼的,在你那卷帘门上……画了好大一个‘债’字,血红血红的,瘆人。”

老祝手一哆嗦,刚拿起的折叠桌腿哐当砸在脚面上,钻心地疼。他没吭声,只把腰弯得更低,默默把桌子支好。那扇紧闭的卷帘门,像一道巨大的、耻辱的伤疤,横亘在“祝记麻辣烫”褪色的招牌下方。门上的红漆还没干透,在昏黄的路灯下闪着粘稠诡异的光。那鲜红的“债”字,每一笔都像刀子,狠狠剜着他的心。家里呢?女儿苗苗下学期的学费,老婆秀芬絮叨了快半年的新冰箱,还有那利滚利、像雪球一样越滚越大的十万元债……这些念头沉甸甸地压下来,让他喘不过气,脊梁骨仿佛都被压弯了。

“爸!”清脆的童音刺破令人窒息的沉闷。苗苗像只小鹿,灵活地穿过摊档间狭窄的缝隙,扑到他腿边。小手高高举着一个洗得发白、边角磨损的旧存钱罐,里面硬币碰撞,发出细碎却充满希望的声响。“看!我又攒了好多!给爸爸还债!”孩子仰着脸,眼睛亮晶晶的,满是纯真和期盼。

这亮光却像针,狠狠扎在老祝心上最软的地方。他鼻子猛地一酸,几乎落下泪来,只能慌忙蹲下,粗糙的大手笨拙地揉着女儿柔软的发顶,喉咙里堵得发不出像样的声音:“乖…苗苗真乖…” 后面的话,全被翻涌上来的苦涩吞没了。

夜深了,街上的人声像退潮般渐渐消散。老祝麻木地收拾着摊子,把没卖掉的、已经变了颜色的菜叶和蔫软的肉串一股脑倒进油腻腻的泔水桶。桶里泛起的馊臭味直冲鼻腔,熏得他胃里一阵翻搅。最后几桌客人也摇摇晃晃地走了,留下满地的竹签、餐巾纸和空酒瓶,一片狼藉。他拖着疲惫不堪的身体,把沉重的折叠桌椅一件件搬回三轮车斗里。汗水浸透了那件洗得发黄、印着模糊广告字迹的汗衫,紧紧贴在背上。

当三轮车吱吱呀呀地重新停回那扇刺目的卷帘门前时,老祝像是耗尽了最后一丝力气。他背靠着冰冷、还带着白日余温的铁门,身体一点点滑下去,瘫坐在油腻肮脏的水泥地上。红漆的“债”字,就在他头顶上方,像一只嘲弄的血眼,无声地俯视着他。白天强撑的硬气彻底垮塌,绝望像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他。他猛地仰起头,对着那片被城市霓虹染得浑浊不堪、不见一颗星辰的夜空,积压许久的悲愤和委屈如同决堤的洪水,不管不顾地嘶吼出来:

“老天爷!你睁眼看看啊!我祝大成,活了四十多年,没干过一件昧良心的事!起早贪黑,就想凭力气吃口干净饭!可你看看!你看看我这过的是什么日子!老婆孩子跟着担惊受怕,债主堵门泼油漆!我…我这条命,还值几个钱?你要真开眼,有种你就拿走!要么…要么你就给我条活路!我拿命换钱都行!你听见没有啊!”

嘶哑的吼声在空旷寂静的后巷里回荡,带着无尽的悲凉和孤注一掷的疯狂。喊完,他像被抽掉了全身的骨头,头重重地垂在膝盖上,肩膀剧烈地耸动着,压抑的呜咽声断断续续地漏出来,混合着汗水滴落在地上的啪嗒声。

不知过了多久,一阵奇异的、仿佛不属于这炎夏的微风,轻轻拂过他汗湿的脖颈。一个苍老却异常清晰的声音,几乎贴着他的耳朵响起:“小伙子,命,可不是这么贱卖的。”

老祝猛地一激灵,像受惊的兔子般弹了起来。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鼓。他瞪大眼睛,借着巷口远处路灯投来的微弱光线,这才看清眼前不知何时站了一个人。那是个极其干瘦的老头,穿着件辨不出原色的破旧褂子,胡子眉毛一片雪白,长长的,几乎遮住了小半张脸。最奇特的是他那双眼睛,在昏暗中亮得惊人,像两口深不见底的古井,平静无波地注视着他,仿佛能穿透皮囊,直看到灵魂深处去。

“你…你谁啊?”老祝的声音还在发颤,下意识地后退一步,脊背重重撞在卷帘门上,发出哐当一声闷响。他警惕地打量着老头,手不由自主地摸向腰间的旧皮带扣——那里藏着把切冻肉的小刀。

白胡子老头没回答,只是慢悠悠地从他那宽大破旧的袖口里,摸出一样东西。那是一个小小的、扁平的布口袋,灰扑扑的毫不起眼,像装旱烟叶的旧荷包。他枯瘦的手指在袋口摸索着,片刻,竟捻出了两枚东西。

老祝凑近一看,瞳孔骤然收缩——是硬币!一枚崭新的、金灿灿的,在昏暗光线下也难掩其华贵;另一枚却是灰扑扑、边缘磨损得厉害,甚至带着可疑的暗绿色铜锈,一看就有些年头了,毫不起眼。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老头捏着那枚崭新的金币,在老祝眼前晃了晃,金币反射着远处霓虹的微光,璀璨夺目。“这个,”老头的声音低沉平缓,像在讲一个古老的故事,“能换十年阳寿,换成钱,够你在这城里买下最贵的房子,开最气派的车子,你老婆孩子想要什么,都能有。”他顿了顿,浑浊却锐利的目光扫过老祝震惊的脸,又捏起那枚破旧的铜钱,“这个嘛,换五年。不多不少,刚够你还清外债,再盘个像样的小店,安安稳稳过日子。”

老祝彻底懵了,脑子嗡嗡作响,像被塞进了一团乱麻。他用力甩了甩头,怀疑自己是不是累疯了或者热昏了头,出现了幻觉。“你…你开玩笑吧?老头?还是…还是我撞鬼了?”他声音干涩,带着难以置信的惊惧。

“撞鬼?”白胡子老头咧开没剩几颗牙的嘴,无声地笑了笑,那笑容在昏暗光线下显得有些诡异,“我要是鬼,还用得着跟你换命?”他掂量着手中两枚截然不同的钱币,眼神变得深不可测,“路,有两条。选那金光闪闪的,十年风光无限,烈火烹油。选这灰头土脸的,五年踏实安稳,细水长流。怎么选,全在你自己。”

老祝的心像被两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一边是金灿灿的诱惑,豪宅、名车、挥金如土的生活,老婆秀芬惊喜崇拜的眼神;另一边是破旧的铜钱,清债、小店、安稳,女儿苗苗安心读书的笑脸。金光诱惑巨大,几乎要淹没他的理智,但苗苗那双清澈的眼睛,存钱罐里叮当作响的硬币声,还有卷帘门上那个血红的“债”字,像冷水一样浇在他发热的头脑上。他猛地想起刚才对天的哭喊——要的只是一条活路,不是一步登天。

“我…我…”老祝的喉结艰难地滚动了几下,声音嘶哑得厉害,眼神在金光与铜色之间痛苦地挣扎。最终,他像是耗尽了全身力气,颤抖着伸出手指,指向那枚灰扑扑、带着绿锈的旧铜钱,声音低得像蚊子哼哼,“这个…五年…够还债…够开店…就够了…”

白胡子老头眼中似乎掠过一丝极淡的、难以捉摸的赞许,快得让人以为是错觉。他没说话,只是点了点头。枯瘦如柴的手掌摊开,将那枚冰冷的旧铜钱轻轻放在老祝汗津津、布满油污和老茧的手心里。铜钱一入手,老祝浑身猛地一颤,一股难以言喻的、冰冷的刺痛感,瞬间从掌心闪电般窜入身体,沿着手臂急速蔓延,直冲后颈!仿佛有一根无形的冰针,狠狠刺进了他的脊椎!

“呃啊!”他忍不住痛哼出声,下意识地抬手去摸后颈。就在那一刹那,老头另一只手快如鬼魅,食指中指并拢,闪电般点向老祝的眉心!指尖似乎带着一丝微不可查的寒气。

老祝只觉得眉心一凉,像是被冰块轻轻碰了一下,紧接着,一股难以抗拒的、沉重如山的疲惫感排山倒海般袭来,眼前猛地一黑,双腿一软,整个人像一袋沉重的水泥,直挺挺地向前栽倒下去,彻底失去了知觉。

当他再次睁开沉重的眼皮时,天光已经大亮。刺眼的阳光透过巷子两侧高楼的缝隙,斜斜地照射在他脸上。他发现自己竟然还靠着那扇涂着红漆的卷帘门坐着,浑身酸疼,像被卡车碾过。他茫然地环顾四周,巷子里空空荡荡,只有几只苍蝇在泔水桶边嗡嗡飞舞。那个神秘的白胡子老头,早已消失得无影无踪,仿佛从未出现过。

“梦…做梦了?”老祝喃喃自语,揉了揉酸痛的脖子。突然,他感觉右手心里似乎攥着个硬硬的东西。摊开手掌——那枚灰扑扑、带着绿锈的旧铜钱,正安静地躺在他的掌心!冰凉的触感无比真实!

他心头剧震,猛地站起身。就在这时,口袋里的旧手机像催命符一样疯狂震动起来。他手忙脚乱地掏出来,屏幕上跳跃的号码,赫然是那个他避之唯恐不及的——龙哥!

他手指发抖,几乎拿不稳手机,犹豫了几秒,才咬着牙按下了接听键。还没等他开口,电话那头已经传来龙哥手下刀疤那熟悉的、带着凶狠和不耐烦的咆哮:

“祝大成!你他妈死哪儿去了?龙哥的耐心是有限的!今天!就今天!再看不到钱,老子带兄弟去把你那破摊子砸了!把你女儿从学校揪出来!让你全家……”

“疤哥!”老祝猛地打断对方,连他自己都被这突然拔高的声音吓了一跳。他深吸一口气,用力握紧了掌心的那枚铜钱,冰冷的触感似乎给了他一丝诡异的勇气,他对着手机几乎是吼出来的:“钱!今天!就今天!下午!下午两点,老地方!一分不少!十万!我祝大成要是说话不算数,随你们处置!” 吼完,心脏还在胸腔里狂跳不止。

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显然没料到一向唯唯诺诺的老祝会这么硬气。刀疤的声音带着浓浓的狐疑和一丝被冒犯的恼怒:“行!祝大成!你有种!下午两点,城南废砖厂!十万!少一分钱,老子剁你一根手指头!带齐了!” 啪!电话被狠狠挂断。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老祝握着手机,听着里面传来的忙音,后背瞬间被冷汗浸透。十万块!下午两点!他上哪儿去弄?难道那铜钱……他低头,死死盯着掌心里那枚毫不起眼的旧铜钱,一股荒诞又强烈的念头攫住了他。他跌跌撞撞地冲回他那间不足十平米、堆满杂物的租住小屋,翻箱倒柜,终于在床底一个破鞋盒子里,找到了一个他很久没用过的旧式存钱罐——一只憨态可掬的塑料招财猫。他记得里面大概还有几十块零钱。

他颤抖着双手,拧开招财猫肚子底下的塞子,哗啦一下,把里面所有的硬币和几张皱巴巴的零钞全倒在床上。一角、五角、一块……总共加起来,大概也就五六十块。他屏住呼吸,将手心里那枚带着绿锈的旧铜钱,小心翼翼地、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同时也是孤注一掷的疯狂,轻轻投入了存钱罐那黑黢黢的投币口。

铜钱落入罐底,发出清脆的“叮”的一声轻响。

紧接着,奇迹发生了!招财猫空空的肚子里,毫无征兆地响起了一阵密集而清脆的哗哗声!那声音由小变大,越来越响,像是无数硬币在里面激烈地碰撞、翻滚、堆积!塑料罐身甚至因为这突如其来的重量和内部的剧烈运动而微微震动起来!

老祝的眼睛瞪得滚圆,嘴巴张得能塞进一个鸡蛋。他难以置信地捧起那个原本轻飘飘的招财猫存钱罐。沉!异常的沉!简直像捧着一块实心的铁疙瘩!

他哆哆嗦嗦地再次拧开塞子,双手剧烈颤抖着,小心翼翼地将罐口朝下——

哗啦啦啦啦!

一道银白色的、闪耀着金属光泽的洪流,倾泻而出!硬币!全是硬币!崭新的、雪亮的一元硬币!它们像开闸的洪水,瞬间淹没了他的破床单,叮叮当当滚落一地,发出令人眩晕的、无比悦耳的金属碰撞声!小小的出租屋里,顷刻间堆起了一座闪闪发光的小山!

“天呐…天呐…” 老祝一屁股瘫坐在地上,双手插进冰冷的硬币堆里,抓起一把,又任由它们从指缝间滑落,发出清脆的声响。这不是梦!那个白胡子老头是真的!那枚铜钱是真的!五年寿命,换来了眼前这座实实在在的、救命的钱山!

狂喜如同海啸般瞬间冲垮了他所有的理智和恐惧。他发疯似的扑在钱堆上,又哭又笑,像个疯子。钱!都是钱!债能还了!店能开了!秀芬再也不会骂他窝囊废了!苗苗可以买新书包了!

他猛地想起什么,手忙脚乱地在硬币堆里翻找。没有!那枚旧铜钱,消失得无影无踪。

下午两点差五分,城南废弃砖厂那片被烈日烤得滚烫的空地上,只有几堵破败的砖墙投下稀稀拉拉的阴影。刀疤和他带来的两个一脸凶相、胳膊上纹着乱七八糟图案的小弟,正不耐烦地踱着步,嘴里骂骂咧咧。

“妈的,这祝老蔫儿,是不是耍我们?敢放龙哥鸽子?”一个小弟啐了口唾沫。

刀疤阴沉着脸,刚掏出手机准备打电话催命,一阵刺耳的突突声由远及近。只见老祝骑着他那辆除了铃铛不响哪儿都响的破三轮车,吭哧吭哧地冲了过来,车斗里放着一个鼓鼓囊囊、沉甸甸、印着模糊超市字样的巨大蛇皮袋。

“疤哥!疤哥!来了来了!”老祝跳下车,脸上堆着一种混合着巨大兴奋和未散惊恐的奇异笑容,连拖带拽地把那个大蛇皮袋从三轮车上弄下来。袋子落地的瞬间,发出沉闷的金属撞击声。

“钱呢?”刀疤眯着眼,怀疑地打量着那个脏兮兮的袋子,又看看老祝那身洗得发白的旧工装。

“这儿!全在这儿!十万!一分不少!”老祝喘着粗气,解开袋口的绳子,猛地往下一倒——

哗啦啦啦!

又是一阵震耳欲聋、令人心醉神迷的金属洪流!无数雪亮的一元硬币,在刺目的阳光下,反射出耀眼夺目的光芒,瞬间堆成了一座银光闪闪的小山!硬币互相碰撞着,滚动着,发出无比悦耳又无比震撼的声响!

刀疤和两个小弟的眼珠子差点瞪出来!嘴巴张得老大,下巴几乎要掉到地上!他们见过用麻袋装钱的,可从来没见过用麻袋装满一元的硬币!这视觉冲击力,实在太具魔幻色彩了!

“这…这他妈…”一个小弟结结巴巴,指着钱山说不出完整的话。

刀疤到底是见过点风浪,强压下心头的震惊和荒谬感,他蹲下身,抓起一把硬币,仔细看了看,又掂了掂分量,确实是真钱。他猛地抬头,眼神像刀子一样刮向老祝,充满了审视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忌惮:“祝大成,行啊你!深藏不露啊?一夜之间,哪儿弄来这么多钢镚儿?抢银行了?还是挖到古墓了?”

老祝搓着手,脸上堆着讨好的笑,眼神却有些闪烁不定:“疤哥,您看您说的…就是…就是以前攒的…攒的私房钱!都是…都是一块一块攒的!攒了好些年呢!这不,全给您拿来了!清点清点?十万!只多不少!”

“私房钱?”刀疤嗤笑一声,显然不信,但他也懒得深究。他站起身,踢了踢那堆硬币,对两个还在发愣的小弟吼道:“愣着干嘛?装车!妈的,数到猴年马月去!按袋称重!回去让龙哥头疼!” 他又狠狠瞪了老祝一眼,“算你识相!滚吧!以后眼睛放亮点!”

本小章还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看着刀疤他们骂骂咧咧地把那袋沉重的硬币抬上面包车,轰隆一声开走,卷起漫天尘土,老祝才长长地、长长地吐出一口浊气,仿佛卸下了千斤重担。他摸了摸口袋里剩下的几张纸币——那是他特意留出来的一点零头。债,终于清了!

手里有了“私房钱”这个由头,再加上刚还清巨债带来的巨大解脱感和那枚神奇铜钱赋予的膨胀信心,老祝的胆子像吹气球一样鼓了起来。他不再满足于那个风雨飘摇的麻辣烫小摊。

他用剩下的钱,在离家不远、人流量更大的一个十字路口,盘下了一个倒闭的小饭馆。新店开张那天,老祝特意换上了一身崭新的、不太合身的廉价西装,头发梳得油光水滑。他站在装修一新的店门口,看着“老祝家常菜”几个崭新的大红字招牌,胸中豪情万丈。秀芬脸上也难得露出了笑容,虽然那笑容里带着点刻意的得意和对丈夫突然“出息”的惊疑。她扭着腰在店里指指点点,声音尖利:“这桌子摆这儿!那花瓶放那儿!老祝,你总算干了件人事儿!以后好好干!听见没?”

“听见了听见了!老板娘!”老祝挺着胸脯,满面红光,拍着胸脯保证,“你放心!咱这店,以后肯定火!红红火火!”

新店开张,生意果然火爆。老祝仿佛被幸运之神亲吻过。他做的菜,味道说不上顶尖,但就是有一种奇特的吸引力,让吃过的人总想着再来。而且他点子特别多,今天搞个“啤酒免费”,明天弄个“老顾客送果盘”,花样翻新,顾客络绎不绝。钞票像流水一样哗哗地涌进来。

钱多了,老祝的心也花了。他觉得自己行了,是个人物了。以前抽最便宜的烟,现在指缝里夹着的是四五十块一盒的“华子”。以前喝散装白酒,现在顿顿都要整两瓶冰镇啤酒,还得是进口的。说话嗓门大了,走路腰杆直了,看人的眼神也带了点居高临下的味道。以前见了老邻居还客客气气打招呼,现在只是抬抬下巴,从鼻子里哼一声算是回应。

秀芬更是变本加厉。新衣服、新包包、金项链金镯子,一样不落。她最喜欢的就是坐在收银台后面,一边嗑瓜子,一边把新买的金镯子晃得叮当响,斜着眼睛打量进店的客人,嘴里还不忘数落老祝:“瞧你那点出息!才赚几个钱就飘了?隔壁张老板开的可是四个圈的奥迪!你瞅瞅你!还蹬个破三轮进货!丢不丢人?”

老祝被老婆数落得脸上挂不住,又被周围老板们“祝老板”“祝总”地叫着,虚荣心膨胀到了极点。他一拍桌子:“买!买四个圈!谁还没几个钱似的!” 没几天,一辆崭新的黑色奥迪A6就停在了店门口,锃亮的车漆晃得人眼花。老祝坐在驾驶座上,摸着真皮方向盘,感觉人生达到了巅峰。

为了维持这“巅峰”,为了填满秀芬越来越大的胃口,也为了在那些“老板朋友”面前更有面子,老祝开始动起了歪脑筋。食材不再新鲜?便宜的地沟油?缺斤短两?以次充好?只要能多赚钱,他心里的那杆秤,早就歪得不成样子了。他变得斤斤计较,脾气暴躁,对店里的服务员呼来喝去,对稍有挑剔的顾客也没了好脸色。那个曾经为了女儿存钱罐落泪、老实巴交的祝大成,仿佛被这突如其来的财富彻底吞噬了。

只有女儿苗苗,像一块未被污染的净土。她不喜欢新店那油腻吵闹的环境,不喜欢妈妈身上刺鼻的香水味,更不喜欢爸爸那副趾高气扬的样子。她总是一个人安静地待在角落里看书,或者用那双依旧清澈的眼睛,担忧地看着像陀螺一样在店里转悠、却满身戾气的父亲。

“爸,你今天又跟客人吵架了?”一天晚上打烊后,苗苗小声问正在数钱的老祝。

老祝头也不抬,手指沾着唾沫,把一沓钞票数得哗哗响,不耐烦地挥挥手:“小孩子懂什么!那帮人就是事儿多!想吃好的又不想花钱?哪有那么好的事!一边玩去!”

苗苗抿着嘴,看着爸爸被灯光映在墙上的、因为数钱而显得格外兴奋又扭曲的影子,大眼睛里盛满了失落和困惑。

暴富后的日子像抹了油的轮子,转得飞快,转眼就过了大半年。老祝的腰包鼓了,肚子也像吹气球一样鼓了起来,红光满面变成了油光满面。可就在他觉得自己能一直这么风光下去的时候,身体却开始不对劲了。

起初只是觉得容易累,搬点东西就腰酸背痛,喘不上气。他以为是生意太忙累的,没当回事,照旧烟酒不离手,大鱼大肉。秀芬也撇撇嘴:“装什么娇气!以前蹬三轮风里来雨里去也没见你喊累!现在享福了倒娇贵了?”

可情况越来越糟。他手脚开始发软,端个盘子都抖,眼前时不时发黑,心慌得厉害,像揣了只兔子在里面乱蹦。有次给客人上菜,眼前猛地一黑,手里滚烫的砂锅“哐当”一声砸在地上,汤汁溅了一地,差点烫到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