泥石流余震
雨是从正午开始疯的。
啊玉跪在塌方路段边缘时,工装裤膝盖处已经磨出毛边。钟华的采访车半个车身陷在红褐色泥浆里,后窗玻璃碎成蛛网,她刚才就是从那片蛛网里被甩出去的,像片被狂风撕碎的银杏叶。
“钟华!”他扯着嗓子喊,声音撞在两侧摇摇欲坠的山壁上,弹回来全是泥浆砸落的钝响。三天前在城郊古银杏树下,他把压膜好的标本塞进她采访本——那是去年深秋捡的,叶边带点虫蛀的缺口,他说“像你总熬夜写稿的黑眼圈”,当时她笑着把标本别在发间,说要戴着去拍顾氏集团的尾矿坝污染现场。
现在那片银杏叶还卡在她耳后,只是边缘沾了泥浆,像块被血浸透的琥珀。
余震来得毫无征兆。脚下的地面突然开始震颤,像是有头巨兽在山腹里翻身。啊玉看见钟华躺着的那块岩石正在滑动,她发间的银杏叶随着颠簸轻轻颤动,像只濒死的蝴蝶。他扑过去时被碎石划破手背,血珠滴在她脸上,她睫毛颤了颤,没睁眼。
“抓紧了。”他把她拦腰抱起,她的头歪在他肩头,呼吸微弱得像根游丝。背包里的录音笔还在断断续续工作,滋滋的电流声里混着她昏迷前的最后一句话:“啊玉,坝体裂缝在扩大……”
山沟里积满了泥浆,最深的地方能没过小腿。啊玉一脚深一脚浅地往外挪,每一步都像踩在流沙上。钟华的体重压得他左臂发麻,但他不敢换姿势——她后颈有道伤口,刚才他摸到的时候,血正顺着指缝往他工装裤上渗。
“还记得那棵银杏树吗?”他低头对着她耳朵说话,声音尽量平稳,“你说等报道发出来,就去树下野餐。我买了你喜欢的草莓酱,还有……”
话没说完,头顶传来轰隆声。他抬头看见半块山体正在剥落,带着树木和巨石砸向他们。啊玉猛地转身,用后背护住钟华,同时往旁边的土坡滚去。碎石砸在他背上,疼得他眼前发黑,但怀里的人始终没发出一点声音。
停下来时,他第一时间摸她的鼻息。微弱,但还在。耳后的银杏叶被蹭到了嘴角,他小心翼翼地把它拨回发间,指尖碰到她冰凉的脸颊,心里像被什么东西狠狠攥住。
“不能睡。”他拍了拍她的脸,“钟华,看看我。你不是要拍晚霞吗?出山就能看到了。”
她还是没醒。录音笔不知什么时候从背包里掉了出来,在泥浆里闪着微弱的红光。啊玉腾出一只手去够,指尖刚碰到笔身,余震又来了。这次更猛烈,山沟两侧的泥土开始坍塌,形成了小型的泥石流。
“操。”他低骂一声,重新抱紧钟华,开始往地势较高的地方爬。坡很陡,泥土又滑,他只能用指甲抠住岩石缝隙,一步一步往上挪。汗水混着雨水流进眼睛,涩得他睁不开,只能凭着感觉辨认方向。
爬到一处相对平缓的平台时,他终于撑不住了。把钟华放平,他瘫坐在旁边大口喘气,后背的伤口火辣辣地疼。他解开衬衫扣子,看见背上青一块紫一块,好几处还在渗血。
“你可真会给我找事。”他对着钟华苦笑,伸手去探她的体温。还是很凉。他把自己的外套脱下来裹在她身上,又把她往自己身边挪了挪,用体温焐着她。
雨还在下,但势头小了些。啊玉抬头看了看天色,灰蒙蒙的,不知道是傍晚还是黎明。他摸出手机,果然没信号。背包里的水和食物不多了,刚才滚下坡的时候,大部分东西都丢了。
“得出去。”他对自己说,也是对昏迷的钟华说,“你还没告诉我,那篇报道打算起什么标题呢。”
他记得她昨晚在电话里兴奋的语气:“啊玉,这次一定能扳倒顾延霆。我找到了知情人,他愿意出面作证。”他当时劝她小心,顾氏集团树大根深,肯定会反扑。她笑着说:“怕什么,有你在呢。”
是啊,有我在呢。他咬紧牙关,重新把她抱起来。这次换了个姿势,让她趴在自己背上,双臂绕到前面抓住她的大腿。这样虽然累,但能让她的伤口少受些颠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