ICU监护仪
ICU的玻璃门合上时,啊玉的影子被消毒水味钉在墙上。监护仪规律的滴滴声里,钟华的脸白得像刚拆封的纱布,呼吸机管子从她唇间探出来,每一次起伏都带着气泡破裂的轻响。护士刚换过点滴,透明液体顺着管子爬进她手背的静脉,像一条冻僵的蛇。
“血氧又掉了。”护士长的钢笔在记录板上划出尖声,啊玉盯着屏幕上跳动的数字——92,91,90。那个绿色的波形图突然抖了一下,像被风吹皱的湖面。他想起三小时前在泥石流里,钟华被压在断裂的树干下时,也是这样突然屏住了呼吸。
她的采访本还攥在手里,塑料封面被泥浆泡得发胀。啊玉蹲下去捡时,发现内页夹着片银杏叶标本,叶脉在应急灯下泛着金线——是去年秋天他送她的,当时她正蹲在顾氏大厦前采访环卫工人,睫毛上落着银杏果的黏液。
“陈先生,家属不能碰病人的东西。”护士的声音隔着口罩飘过来,啊玉慌忙把采访本塞进白大褂口袋,指尖触到个硬壳物件——是钟华的录音笔,开关还卡在“录制”档,机身磕出的凹痕里嵌着暗红的泥。
凌晨三点,监护仪的警报声突然炸响。啊玉扑到床边时,钟华的手指正死死抠着床单,指节泛白得像ICU天花板的瓷砖。医生推着除颤仪跑进来的瞬间,他看见她发间露出点金黄——那片银杏叶标本不知何时滑进了她的发髻,像枚倔强的勋章。
“她颅内压还不稳定。”医生摘手套时,橡胶摩擦声刺得人耳膜疼,“如果能有熟悉的声音刺激,或许能唤醒意识。”啊玉摸出采访本时,纸页间掉出张便签,钟华娟秀的字迹被水洇得发蓝:“采访稿终稿,欠啊玉一杯庆功酒。”
他坐在折叠椅上翻开第一页,消毒水的气味里突然混进点栀子花香——是钟华常用的香水味,此刻正从她枕着的碎花枕套里飘出来。那是她去顾氏采访前喷的,当时他还笑她:“跟资本家谈判,用花香当武器?”
“《顾氏集团底层员工生存实录》,记者钟华。”啊玉的声音在空旷的病房里发飘,他清了清嗓子,指尖抚过她修改的痕迹——“压榨”被划掉,改成了“劳动权益失衡”,旁边画着个哭脸的简笔画。
监护仪的声音似乎慢了半拍。他继续往下念,念到被拖欠工资的保安大叔时,钟华的睫毛颤了颤,像有蝴蝶停在上面。啊玉想起她采访那天,保安偷偷塞给她个U盘,说里面是顾氏偷税的证据,当时她把U盘藏在保温杯的夹层里,回来时杯壁还凝着冷汗。
“……夜班护士告诉我,有个实习生连续工作72小时后晕倒在走廊。监控显示,他倒下前最后看的文件,是顾氏新签的海外劳工合同。”啊玉的喉结动了动,这部分的字迹被水浸得模糊,隐约能看见纸页边缘的泪痕。他突然想起泥石流里,钟华把这个采访本塞进他怀里时说的话:“别让真相被埋了。”
血氧数字停在88。护士进来调整呼吸机,低声说:“她求生欲很强,刚才仪器显示脑电波活跃。”啊玉盯着钟华插着管子的嘴,突然发现她下唇有个小伤口——是被录音笔的边角硌的,当时她为了录下顾延霆的威胁,把笔藏在衣领里,回来时锁骨处都是红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