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刃卫第三纵队的演武场深处,并非寻常夯土碎石,而是一整块暗沉如凝固血液的“泣血岩”铺就。涵婓独自立于中央,脚下岩石的冰冷透过战靴直刺骨髓。赤瞳离去前的话还在耳边回荡:“统帅心血可压凶兵,但压不住人心。这方‘血战台’,炼的是为帅者的胆魄,更是抉择的狠心。”
空气骤然粘稠,浓重的铁锈与硫磺气味凭空涌现。四周景象如被投入石子的水面,剧烈扭曲荡漾。坚实岩地化作翻滚的血池,粘稠血浆翻涌着气泡,蒸腾起带着甜腥的灼热雾气。涵婓脚下唯一立足的岩石迅速被血浪吞没边缘,他本能地提气轻身,足尖点在一块半沉的颅骨上。环顾四周,尸骸与残破兵刃在血海中沉浮,天幕低垂,是令人窒息的暗红。
“呜——”
凄厉的号角撕裂血色天幕,带着金戈碰撞的刺耳杂音。血浪骤然狂暴,掀起数丈高的浪墙。浪尖之上,无数扭曲的、身披残破玄甲的身影凝聚成形,空洞的眼窝燃着幽绿的磷火,腐朽的刀枪直指涵婓。它们无声嘶吼,裹挟着滔天血浪,山崩般压来!
杀意如实质的冰锥刺入骨髓。涵婓瞳孔骤缩,这不是幻象的虚无感,而是真正沙场百战凝练的、千军万马碾碎一切的死亡意志!“赤瞳……”他齿间迸出这个名字,试炼已开始,这便是血战台的第一重杀劫——万军煞!
“血刃,起!”涵婓低喝,左臂瞬间覆盖狰狞鳞甲,巨爪虚握。腰间沉寂的血刃发出一声凶戾的嗡鸣,暗红刀身腾起一层实质的血焰。刀光泼洒,如一道撕裂血幕的赤红闪电!刀锋过处,冲在最前的几个血甲幻影应声爆碎,化作腥臭血雨。但更多的幻影踏着同伴的“尸骸”涌上,刀枪剑戟从四面八方攒刺!
涵婓身形在方寸之地腾挪,血刃化作一团绞肉的血色风暴。刀刃斩在那些血甲上,发出令人牙酸的金铁交鸣,火星四溅。每一次碰撞,都有一股冰冷暴戾的意念顺着刀柄直冲脑海,试图冻结他的思维,那是万军煞气凝聚的精神冲击。他左臂兽爪猛然膨胀,五指如钩,狠狠插入一个持巨斧劈下的血影胸膛,狂暴的巨力瞬间将其撕碎!腥热的“血液”溅在脸上,带着真实的灼烧感。
“吼——!”兽性的咆哮不受控制地从涵婓喉咙深处炸开,左臂鳞片缝隙间渗出细密的血珠。万军煞的冲击与血刃本身的凶性,正内外交煎地引动着他体内帝君兽的血脉本能。他感到自己正被拖向两个深渊——要么被万军煞撕碎神魂,要么彻底沉沦兽性,化为只知杀戮的怪物。
“心若磐石,血刃为锋!”涵婓猛地咬破舌尖,剧痛混合着浓郁的血腥味冲入灵台。他强行收束几近沸腾的兽血,血刃刀势陡然一变,不再追求极致的力量与速度,而是带起一片片圆融流转的血色弧光。弧光看似柔和,却带着一种诡异的吸扯之力,将周围刺来的兵刃轨迹带偏,甚至彼此碰撞。这是他在无数次生死搏杀中领悟的卸力之法,此刻在精神与肉体的双重高压下,竟与血刃凶戾的刀意产生了一丝奇异的共鸣。
刀光如血莲绽放,在狂潮般的冲击中硬生生撑开一片相对稳定的空间。涵婓的身影在血浪与刀锋间变得模糊,每一次闪避和格挡都险之又险,却又总能于千钧一发之际寻得一线生机。汗水混合着血水浸透重甲,他急促喘息,每一次呼吸都带着肺叶灼烧般的痛楚。万军煞的冲击如永无止息的潮水,每一次击退一波,更汹涌的下一波已至。精神高度集中带来的疲惫感如跗骨之蛆,蚕食着他的意志。
就在他刀势微滞,精神稍懈的刹那,头顶翻涌的血云陡然裂开一道缝隙!
一道清冷的、与这片污浊血腥格格不入的剑光,如天外飞仙,无声无息地直刺涵婓眉心!剑光未至,一股涵婓熟悉到灵魂深处的、清冽孤高的剑意已将他牢牢锁定。那剑意中蕴含的,是洞悉万物破绽的冷漠,是斩断尘缘的决绝,更是……一丝深藏眼底、却从未宣之于口的期许与……痛惜?
涵婓全身的血液仿佛瞬间冻结。
他艰难地、一寸寸地抬起头。
血云缝隙中,一道颀长的身影踏空而立。素白道袍纤尘不染,墨色长发仅用一根木簪松松挽住,几缕碎发拂过清癯如雪的面颊。那双曾无数次在月下指点他剑招、在寒潭边垂钓时带着温和笑意的眼眸,此刻只剩下万载玄冰般的死寂与审视。手中三尺青锋,秋水凝光,正是陪伴了他半生的佩剑——“寒潭月”。
师尊——云崖子!
“师……尊?”涵婓的声音干涩嘶哑,几乎不成调。万军煞的嘶吼、血浪的咆哮,在这一刻都诡异地远去。整个世界仿佛只剩下那悬于头顶的、冰冷刺骨的剑锋,和那张熟悉又陌生的脸。
“涵婓。”云崖子的声音响起,平淡无波,却似重锤狠狠砸在涵婓心头,“你身负帝兽凶血,手握噬主凶兵,戾气缠身,魔根深种。此等邪物,终将祸乱苍生。今日,为师便亲手了断此孽缘,清理门户。”每一个字,都清晰无比,带着一种洞悉宿命般的宣判意味。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剑尖微颤,一股凛冽至极的杀意骤然爆发!这杀意并非幻境模拟,它纯粹、凝练、带着云崖子独有剑道烙印的锋锐,瞬间刺穿了涵婓勉力维持的心防!涵婓如坠冰窟,浑身僵硬,连左臂沸腾的兽血都仿佛被这纯粹的剑意冻结。师尊……是真的要杀他?这杀意,这剑意……绝非幻象能够伪造!
“不!师尊!”涵婓嘶吼,血刃本能地向上格挡。但心神剧震之下,刀势已乱。铛!一声刺耳的金铁爆鸣!血刃堪堪架住“寒潭月”,一股沛然莫御的巨力传来,涵婓如遭重击,双膝一软,整个人被狠狠砸入翻腾的血池之中!
粘稠腥臭的血浆瞬间灌入口鼻,带着强烈的窒息感和腐蚀性。无数血手从池底伸出,死死抓住他的四肢、腰身,将他向下拖拽。冰冷的杀意却如跗骨之蛆,牢牢锁定着他。血浪破开,云崖子的身影如影随形,穿透血幕,剑尖寒光一点,直刺他心脏!剑光所过之处,翻涌的血浪竟被冻结出细碎的冰晶!
生死关头,涵婓眼中兽性的赤红猛然暴涨,左臂巨爪带着撕裂空气的厉啸,悍然抓向刺来的剑锋!同时,血刃以极其刁钻的角度,自下而上撩向云崖子持剑的手腕!以伤换命,兽性本能驱使下最直接的反击!
嗤啦!
剑锋擦着巨爪鳞片划过,带起一溜刺眼的火星,在涵婓左臂留下一道深可见骨的剑痕,寒气瞬间侵入,左臂动作一滞。但血刃的撩击也逼得云崖子手腕微转,剑势稍偏,险险避开要害,只在他素白道袍的下摆划开一道裂口。
两人身影交错,各自落在一块漂浮的巨石上。血海翻涌,暂时阻隔。
涵婓剧烈喘息,左臂伤口寒气刺骨,血流如注,滴入血池发出“嗤嗤”轻响。他死死盯着对面那熟悉的身影,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攥紧,痛得无法呼吸。师尊的剑,是真的!那眼神中的冷漠与杀意,是真的!为什么?就因为帝君兽的血脉?就因为手中的血刃?
“师尊……”涵婓的声音带着自己都未察觉的颤抖,“弟子……从未背弃宗门教诲!帝兽之血非我所愿,血刃在手只为自保与诛邪!您为何……”
云崖子面无表情,手中“寒潭月”挽了个剑花,剑尖斜指下方血海:“魔障已深,巧言令色。你眼中兽性难抑,手中凶兵饮血无数,便是铁证。”他顿了顿,目光似乎穿透了涵婓的身体,看向某个虚无的远方,一丝极其复杂、难以言喻的痛楚在那冰封的眼底一闪而逝,快得让人以为是错觉。“痴儿,你可知,为师当初为何收你为徒?又为何……在你血脉初显时,未将你扼杀?”
涵婓浑身剧震。这是师尊第一次提及收徒的缘由,更触及了他心底最深的隐痛——血脉暴露时,师尊那复杂难言的眼神和最终的沉默。
“为何?”涵婓嘶声追问。
云崖子没有回答,只是缓缓抬起了剑。剑身之上,清冷的月华流转,一股比之前更加玄奥、更加浩渺的剑意开始凝聚。剑尖微颤,虚空中竟隐隐浮现出山川河流、星辰运转的虚影!这是云崖子压箱底的绝学——“山河剑引”的前兆!以剑意引动天地之势,一剑出,山河倾覆!
“因为,”云崖子的声音仿佛从天外传来,带着奇异的回响,“天机阁的《血光策》早已推演,帝兽之血,凶兵之主,乃此界大劫之源。为师当年一念之仁,留你性命,已是铸成大错。今日,当亲手弥补!”
话音未落,“寒潭月”发出一声清越龙吟!剑身周围的山河星辰虚影骤然凝实、放大,带着碾碎一切的磅礴伟力,朝着涵婓轰然压下!不再是单纯的剑招,而是天地法则的具象化攻击!整个血战幻境的空间都在这股力量下哀鸣、扭曲!
**抉择!**
师尊冰冷的话语如同淬毒的冰锥,狠狠扎进涵婓的心脏深处。“天机推演…大劫之源…”每一个字都带着宿命般的沉重枷锁,将他死死钉在原地。山河倾覆的恐怖威压当头罩下,空气粘稠如铅汞,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撕裂般的痛楚。左臂的剑伤被寒气侵蚀,麻木感正快速蔓延,血刃的嗡鸣在天地伟力下也显得微弱而绝望。
师尊的身影在扭曲的星光与崩塌的山河虚影中若隐若现,那双曾盛满温和与期许的眼眸,此刻只剩下天道裁决般的漠然。涵婓毫不怀疑,这一剑落下,他的神魂连同这具承载着“帝兽凶血”的躯体,都将被彻底抹去,归于天地法则的尘埃。
不!一股源自灵魂最深处、混杂着兽性暴怒与无尽悲怆的火焰轰然炸开!凭什么?凭什么天机阁一卷破书就能决定我的生死?凭什么帝兽血脉就注定是灾祸?我涵婓一路行来,于尸山血海中挣扎求生,从未主动为祸!血刃饮血,饮的是叛逆之血,是幽冥邪祟之血!
“天机推演?好一个天机推演!”涵婓猛地昂首,发出野兽般的咆哮,眼中赤红与清明疯狂交织,左臂的麻木被更狂暴的力量强行驱散,鳞甲缝隙间渗出滚烫的金色血液,“若这推演便是真理,若这血脉便是原罪,那我涵婓今日,便以这‘凶血’,斩断这狗屁的推演!以这‘凶兵’,劈开这注定的宿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