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和他相处几个月后，终于放下了那句坚持了十年的话：我不能什么都没有。把自己给了他，怀着感激。那是一种痛，一种奉献。
他似乎也没男女经验，笨拙地不太照顾她的感受。她也没觉得这是快乐的事。爹娘那样的整天要以命相杀的婚姻从没让她觉得这种事会有什么快乐。
那几个月，她的世界是最光明的世界。
一切的一，全是诗。
走到哪儿，都有无声的音乐响起，充斥着天地间。二十多年的苦似乎全部烟消云散。她的世界从此不再有阴暗，只有温暖。一个坚实的大山时时在她的身后拥着她，给她幸福，给她安全感。
多少年以前，大大掐着娘的脖子使劲吼：
你再找男人去！你个万人骑的婊子！看我不杀了你我就不是人揍的！
本小章还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娘拼命地边骂边叫：这万人揍的要杀人了，这万人揍的要杀人了！快来救命啊！大妮他爹要杀人了！一边骂一边手脚不停，脚死命地踢，两手拼命地抓。
大大脸上多了好几道血痕。娘的没头没脑的一脚踢中了大大的裤裆。大大惨叫一声，抱着裤裆停了一下，又冲到院子。这时已经有几个邻居进了院子。大大冲到茅厕边上，把墙边的锨一把拿过来，冲进屋里就要住娘身上铲。娘大叫一声，这个憨比将的要杀人了！抱着头往后退。
娘伸手摸起剪刀和大大对恃，一边叫着，有种你杀了我，你不杀我不是人！今门你不杀了我你裤裆里就没驴吊！你今门不杀了我你就是个阉猪！你不杀了我你就不是人……
小宁每到此时都大脑一片空白。她飘到了云端，高高地看着他们的院子，高大的梧桐树的扁圆树叶像神仙的手掌在风中轻轻拂动。从高处看，院子四四方方，黄土墙在阳光下闪着金色的光，锅屋的草顶上一个黄土的烟筒还在冒着若有若无的轻烟。烟的下方是娘在烧汤。小宁在烧火。柴火在锅底下发出轻微的噼啪声，红红的火焰自由地舞蹈。
看我不杀了你！大大一声大吼。
小宁赶快躲到门外去。从地面看去，院子就像林间的空地，梧桐树挡住了一切，天空是几片树叶一样的碎点。她哆嗦着。树叶和天空都和她一起哆嗦了起来。
娘冲出了堂屋，手上流着血，往院外跑。大大提着铁锨追出来。三叔冲上去夺下了铁锨，骂道：你个龟孙，天天要死要活！你丢人没丢够！
大大去抢铁锨，七堂叔和三爷爷冲上去拉住他。
你们几个龟孙不要管我！我要杀了那个卖比的！
几个男人使劲拉着他。
你们几个驴屌日的，放开我！大大青筋直暴。我要杀了她！不杀她我不今门就不是男人！！
三爷爷气得在大大腚上踹了一脚：你个王八羔子敢骂我！
大大挣扎着去抢铁锨。几个人又上来了，抓住大大。死命按住。
大大挣扎着，被几个人开飞机一样按在地上。大家都知道大大的脾气，他真敢把小宁娘身上砸个洞才能泄火。发泄不了，大大是不会停的。娘的身上就有好几个这样的伤疤。
大大被压得头抵在地上，像被刽子手按住就要砍头的犯人。大大的腚撅得老高。那个动作好丑。小宁想起住集体宿舍时有个同学来大姨妈，肚子疼得趴在床上，也那个姿势。很丑。
都有丑的时候。就我一直丑，啥都丑，一直丑了二十多年。多少年以后的小宁叹口气。
大大不挣扎了，脸整个贴在地上，好像那块长着青苔的地是他那个高腰大脸的老情人的胸，腚歪在一边，像瘫倒的羊。后面几个看他软了，稍稍放开了他。但不敢大意，还是揪着他的胳膊。
大大像癞皮狗瘫了一会，突然把脑袋嗵嗵嗵地在地上砸：您都起来，让我杀了那个死不要脸的。您都别拦我，您都别拦我，让我杀她，我给您磕头行不？让我杀了他！一边叫一边猛磕头。
小宁走在师大的法桐树下。爹从小喜欢把脑袋撞地撞墙撞树，可能伤了脑子。奶奶说过，大大一生气一不顺心就那样。后来看了电影《少林寺》，才明白大大前生可能就是个练铁头功的和尚，所以撞了一辈子都没撞成傻子。硕士时代的小宁想起爹那歪头拧二的样子，脑子没坏才怪呢！脑袋撞地撞墙都很难受。小宁无意中撞到脑袋，那是一种充满血腥味的痛。一种从内部涌起的痛穿过头顶，一下抵达牙齿和舌头，嘴里是清晰的血腥味。似乎大脑受了伤，直接放出电信号，把痛感传达成了血。被大大和娘狠狠一巴掌打在脸上也会有血腥的痛感，脑袋也是轰轰乱响，像周围有一千台拖拉机。
对于大大，脑袋痛不是事，头砸在地上的咚咚声是他的一种证明。地都在颤动。那似乎是一个男人的证明。像戏班唱拉魂腔时的锣声，很有穿透力，看不见的能量冲击波一样铩然传遍整个庄子。
应该还是傻了很多，小宁突然咧嘴笑了。天上的云和地上的鸟都笑歪了脑袋。不然大大和娘打架时那么丢人，第二天还能没事似的跟大家相处，大家一样开他玩笑。娘也是的，隔几天就丢那么大脸一次，循环往复，照样在村子里走来走去，就练成铁腚钢脸了？
娘吵完架有时会躺半天不出门。小宁小心翼翼地在旁边。听娘边哭边嘟哝。就这样了，就这样了。慢慢变成叹气。咋都一辈子。娘嘟哝着说。
当叹息响起，小宁周围的空气就一点点缓和，院子里树上的鸟叫一点点地传来，越来越清晰，蝴蝶开始扇动翅膀。她慢慢站起来，偷偷地伸个懒腰，看看娘躺在床上的背影。娘每次哭都是朝着墙。娘的背影还是很好看的，不比庄上最漂亮的姑娘差。娘嫁给如此缺少教养的大大是个谜。庄上的人提起他们这个家语气就不太对，有轻视，有猥亵。
小宁出了门，走在大树遮蔽了几十年的庄中间的路上，感觉一种自由，她放松地拐进一条小路，走进田地。在一望无垠的田野里，有可爱的小妖精轻盈地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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