聊斋新介

第208章 毒饼(1 / 2)

雨点抽打着油腻腻的柏油路,将白日里蒸腾起的暑气与灰尘压回地面,凝成一股湿闷的泥腥气,粘稠地糊在脸上。李大志缩着脖子,薄薄的工装外套早被雨水洇透大半,黏糊糊地贴在背上。他踩着水洼疾走,只想快点钻进租住的那间小屋里。街灯昏黄,光线被雨丝切割得支离破碎,在这片模糊的光影里,他瞥见路边公交站台那窄窄的顶棚下,蜷着个灰扑扑的影子。

走近些才看清,是个极瘦小的老妇人,像一堆被雨水泡透的旧布,紧紧缩在站台最里面,勉强躲着斜扫进来的雨丝。她怀里死死搂着个鼓鼓囊囊的粗布包袱,花白的头发湿漉漉地贴在额角和枯瘦的脖颈上,冻得浑身都在微微发抖。

李大志的脚步慢了下来。他口袋里还揣着今天刚发的工资,薄薄一叠,却足够他和妻子桂兰对付到下个月。看着那老人抖得如同风里残叶,他心头那点微不足道的暖意被冷雨浇得瑟缩了一下。他犹豫着,脚步几乎要停住,可家就在前面,桂兰那张因操劳而刻薄起来的脸似乎已在眼前晃动。他心一横,低头加快了脚步,皮鞋踏进水坑,溅起浑浊的水花,冰冷的湿意瞬间钻进裤管。

“好心人……”

声音细弱得几乎被雨声吞没,却像根针,一下子刺穿了李大志想逃离的念头。他猛地顿住脚,回头看去。那老妇人不知何时抬起了头,一双眼睛在昏沉的光线下竟异常清亮,直直地望着他,没有哀求,只有一种深不见底的平静。

“行行好吧,给口吃的……”她的声音干涩得像砂纸摩擦。

李大志的手在口袋里捏了捏那叠钱,硬硬的边角硌着掌心。他叹了口气,终究还是转回身,几步走到站台前。他飞快地掏出钱包,抽出一张二十元的票子,弯腰塞进老妇人枯瘦冰冷的手里:“大娘,天不好,去买点热乎的吃吧。”

老妇人枯瘦的手指紧紧攥住了那张纸币,力道大得让李大志微微一惊。她没有道谢,反而抬起头,用一种奇异的目光再次审视着他,那目光仿佛能穿透湿冷的空气,看进他骨头缝里去。半晌,她另一只手费力地探进那个粗布包袱里,摸索着,掏出一个用油纸包得严严实实的东西,硬塞到李大志手里。

“拿着,”她的声音低沉下去,带着一种不容拒绝的意味,“自家做的饼,干净……你心好,该尝尝。”

那油纸包入手温热,隔着纸透出一股极其诱人的甜香,丝丝缕缕钻入鼻腔,竟奇异地压过了周遭的雨腥味。李大志愣了一下,下意识地想推拒:“这……大娘,不用……”

老妇人却已不再看他,重新把头埋进臂弯,抱着包袱,缩得更紧了,仿佛刚才的一切从未发生。李大志捏着那个温热的纸包,又看看手里湿漉漉的二十块钱,再瞧瞧那蜷缩的身影,终究没再说什么,把纸包揣进怀里,转身再次冲进了雨幕。那甜香,隔着湿透的工装,依旧执拗地缠绕着他。

推开家门,一股熟悉的油烟味扑面而来,还夹杂着饭菜的香气。妻子张桂兰正把一盘炒好的青菜端上桌,听见门响,头也不抬,粗声粗气地嚷道:“死哪儿去了?淋成个落汤鸡!不知道家里等米下锅啊?你那点破工资,够干嘛使的?这个月水电费又涨了……”

李大志一边换下湿透的鞋袜,一边习惯性地赔着小心:“加班呢,回来晚了点……这不,刚发了钱。”他赶紧从怀里掏出工资,还有那个带着体温的油纸包。

桂兰一把夺过那叠钞票,沾着唾沫飞快地数了一遍,眉头拧成一个疙瘩,嘴里嘟囔着“这点钱够屁用”。眼睛一斜,瞥见他手里的油纸包:“这什么玩意儿?路边捡的?跟你说了多少回,脏不拉几的东西少往家拿!吃出毛病来谁伺候?”

“不是捡的,”李大志小声辩解,把那油纸包放在桌上,“一个躲雨的老太太给的,说是自家做的饼,干净着呢。”

“哼,干净?”桂兰嗤笑一声,满脸不屑,“天桥底下讨饭的做的?指不定掺了什么老鼠屎蟑螂腿!赶紧扔了,看着都恶心!别摆桌上,沾了晦气!”她嫌恶地用手背把那纸包往桌边狠狠一推。

李大志张了张嘴,看着妻子怒气冲冲把工资揣进围裙口袋,转身进了厨房,锅铲碰得叮当响,泄愤似的。他默默拿起那个油纸包,温热的触感还在。厨房里传来桂兰刻薄的抱怨,像针一样扎着耳朵。他低头,轻轻掀开油纸一角,那股在雨夜里就勾住他的甜香猛地爆发出来,浓郁得让人头晕目眩。金黄油亮的饼皮露了出来,上面撒着细碎的芝麻粒,烤得恰到好处,焦香扑鼻。他喉咙不受控制地滚动了一下。

趁着桂兰在厨房里骂骂咧咧地收拾,李大志鬼使神差地捏起一小块饼边,飞快地塞进了嘴里。他甚至没怎么嚼,那饼皮入口即化,一股难以形容的甜润醇香瞬间在口中弥漫开,顺着喉咙滑下,暖意直达四肢百骸,仿佛驱散了淋雨的寒气,连一天的疲惫都消散不少。他像着了魔,忍不住又撕下一小块,再一小块……那香甜的味道,几乎让人忘却了烦恼。他吃得忘了形,直到桂兰端着一碗稀饭重重地放在他面前,他才猛地惊醒。

本小章还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发什么愣!吃饭!”桂兰瞪了他一眼,目光扫过桌上那个被拆开、明显少了一角的油纸包,脸色更加难看,“啧,还真吃了?饿死鬼投胎啊!也不怕吃死你!”她一把抓起油纸包,连同里面剩下的多半块饼,看也不看,径直走到垃圾桶边,“哐当”一声扔了进去,动作干脆利落,带着十足的厌恶。

李大志看着那金黄的饼消失在漆黑的垃圾袋里,嘴里残留的香甜和胃里的暖意还在,心里却空落落的,像被剜掉了一块。他默默端起稀饭,味同嚼蜡。

这一夜,他睡得极不安稳。肚子里像揣了个小火炉,暖烘烘的,可那暖意却慢慢变得灼人,最后竟烧灼起来,痛得他蜷缩在床上,冷汗浸透了背心。他不敢声张,生怕引来桂兰更刻薄的嘲讽,只能死死咬着被角,熬到天色蒙蒙亮,那阵突如其来的剧痛才如潮水般退去,留下满身的虚汗和莫名的后怕。

第二天,李大志照例早早出门。经过昨晚那个公交站台时,他下意识地放慢了脚步。站台空空荡荡,只有几只麻雀在湿漉漉的地上蹦跳啄食,昨夜蜷缩在那里的老妇人已不见踪影。他松了口气,又隐隐有些失落,加快脚步向公司走去。

办公室里弥漫着隔夜茶水和复印纸的味道。李大志刚在自己的工位坐下,隔壁桌的老赵就凑了过来,鼻翼翕动着,像只觅食的老鼠:“哎,大志,带什么好吃的了?这么香?”

李大志一愣,茫然地摇头:“没有啊,刚来,什么也没带。”

“不对不对,”老赵使劲吸着鼻子,循着味儿就凑到了李大志放包的柜子前,“就在你这儿!这香味儿……绝了!”他猛地拉开李大志的柜门,那股熟悉的、浓郁到霸道的甜香瞬间弥漫开来——正是昨晚那油纸包里的饼香!李大志的心猛地一沉,扑过去一看,自己那个装午饭的普通塑料袋里,赫然躺着昨天被桂兰扔掉的那大半块饼!油纸包得好好的,金黄诱人,香气四溢,仿佛刚出炉一般新鲜热乎。

“哟呵!藏得够深的啊!”老赵眼睛放光,口水都快流出来了,“这么大一块好点心,见者有份儿啊大志!”说着,手就伸了过去。

李大志头皮发麻,昨夜那恐怖的腹痛记忆瞬间回笼,他几乎是本能地扑上去,一把抢过那塑料袋,死死抱在怀里,声音都变了调:“不行!这个不能吃!”

老赵被他过激的反应吓了一跳,随即脸拉了下来:“嘿!李大志,你什么意思?一块破饼还当宝贝了?抠死你算了!瞧你那穷酸样儿!”他悻悻地啐了一口,骂骂咧咧地回了自己座位。

李大志抱着那烫手山芋般的塑料袋,心怦怦直跳。这饼……它怎么回来的?他明明看着桂兰把它扔进了垃圾桶!一股寒意从脚底直窜头顶。他不敢再把这东西留在办公室,趁着午休,偷偷跑到写字楼后面的僻静小巷,左右看看无人,咬着牙,用尽全身力气,狠狠地将那装着毒饼的塑料袋扔进了高高的、散发着馊臭味的绿色大垃圾桶深处。看着它消失在污秽的垃圾里,他才松了口气,抹了把额头的冷汗。

傍晚,拖着疲惫的身体推开家门,一股浓烈的饭菜香涌来。桂兰破天荒地没在厨房忙活,而是坐在饭桌旁,桌上摆着几盘热腾腾的菜,甚至还有一小碟切好的卤牛肉——这在他们家可是难得的奢侈。桂兰脸上带着一种奇异的红晕,眼神亮得有些不正常,嘴角噙着一丝掩不住的得意。

“回来了?快洗手吃饭!”桂兰的声音也比平时柔和了许多。

李大志有些受宠若惊,更多的是莫名其妙。他洗了手坐下,刚拿起筷子,桂兰就神秘兮兮地凑过来,压低声音,带着一种发现宝藏般的兴奋:“哎,你猜怎么着?下午我去楼下倒垃圾,嘿!就在咱家那个垃圾桶旁边,捡着个好东西!”她得意洋洋地指了指桌上一个盘子。

李大志顺着她手指的方向看去,浑身的血液瞬间凝固了——盘子里,整整齐齐码着的,正是那块他中午才扔进写字楼后面大垃圾桶的金黄诱人的饼!油光锃亮,芝麻粒粒分明,散发出令人迷醉的甜香。

“也不知哪个败家的,这么好的东西都扔!”桂兰拿起一块,炫耀似的晃了晃,“闻着多香啊!肯定不便宜!我瞧着干干净净的,捡回来洗了洗,切好了,正好给你加个餐!快尝尝!”她不由分说,拿起一块最大的饼就往李大志碗里塞。

“不!不能吃!”李大志像被烙铁烫到一样猛地跳起来,失声尖叫,一把打翻了桂兰递过来的饼。金黄的饼块滚落在油腻的地砖上。

桂兰脸上的笑容瞬间冻结,随即被暴怒取代:“李大志!你发什么疯!”她腾地站起来,指着李大志的鼻子,声音尖利刺耳,“我累死累活伺候你,捡点好东西给你吃,你还敢打翻?给脸不要脸是吧?不吃拉倒!老娘自己吃!”她被彻底激怒了,一把抓起盘子里剩下的几块饼,赌气似的,一股脑儿全塞进了自己嘴里,腮帮子鼓鼓囊囊,恶狠狠地嚼着,眼睛死死瞪着李大志,充满挑衅。

本小章还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吐出来!桂兰!快吐出来!那饼有毒!”李大志魂飞魄散,扑上去想掰开她的嘴。

“呸!”桂兰用力甩开他,将嘴里的饼囫囵咽了下去,梗着脖子骂道,“放你娘的屁!我看你才有毒!窝囊废!挣不来钱还在这装神弄鬼!有毒?毒死我最好!省得跟你这废物受穷气!”她骂得唾沫横飞,脸色因愤怒而涨红。

李大志急得满头大汗,语无伦次地想把昨夜自己偷吃后腹痛的事情告诉她,可桂兰正在气头上,哪里听得进去半个字,只觉得他在找借口推诿自己刚才的“疯癫”行为,骂得更凶了。

然而,桂兰的骂声并没有持续多久。刚骂了不到五分钟,她的声音突然卡在了喉咙里,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扼住。她脸上的红晕迅速褪去,变得惨白如纸,额头上瞬间沁出豆大的冷汗。她猛地捂住肚子,身体像虾米一样痛苦地弓了下去。

“呃……啊……”剧痛让她只能发出短促的、不成调的呻吟,整个人从椅子上滑落,蜷缩在冰冷的地上,剧烈地抽搐起来。她双手死死抠住自己的腹部,指甲几乎要嵌进衣服里,牙齿咬得咯咯作响,脸上的肌肉因极度的痛苦而扭曲变形,眼球可怕地向外凸着。

“桂兰!桂兰!”李大志吓得魂飞魄散,扑过去抱住她。妻子的身体在他怀里剧烈地痉挛,滚烫得像块烙铁,又沉重得如同灌了铅。他试图把她抱起来,可桂兰已经痛得完全失去了意识,牙关紧咬,嘴角溢出白沫,身体一阵阵不受控制的剧烈抽搐。

“来人啊!救命啊!”李大志撕心裂肺地吼叫起来,声音在狭窄的出租屋里回荡,充满了绝望。他手忙脚乱地掏出手机,手指抖得几乎按不准号码,好不容易拨通了120,语无伦次地报着地址。放下电话,他紧紧抱着妻子滚烫抽搐的身体,看着她痛苦扭曲的面容,眼泪不受控制地涌了出来。都是那块该死的饼!还有那个诡异的老太婆!恐惧和悔恨像毒蛇一样噬咬着他的心。

救护车刺耳的鸣笛声由远及近,医护人员迅速将昏迷抽搐的桂兰抬上担架。李大志失魂落魄地跟在旁边,脑子里一片混乱。就在担架即将被推进救护车后门的瞬间,他眼角的余光瞥见街角昏暗的路灯下,静静地站着一个人影——正是那个送饼的枯瘦老妇人!她身上依旧是那身灰扑扑的旧衣,怀里抱着那个粗布包袱,像一尊没有生命的石像,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有那双眼睛,在昏暗中闪烁着幽冷的光,穿透混乱的人群,直直地钉在他身上。

李大志只觉得一股寒气从尾椎骨直冲天灵盖,巨大的恐惧攫住了他,几乎无法呼吸。他猛地扭过头,不敢再看,逃也似的钻进了救护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