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海神号”首航。天气晴朗,碧空如洗。陈畅作为项目对接人,也登上了这艘庞然大物。他站在甲板上,看着港口在视野中渐渐变小,心中没有丝毫旅行的兴奋,只有沉甸甸的工作压力和昨日留下的屈辱感。王总和船长站在上层豪华观景台上,举着望远镜指点江山,笑声隔着老远都能隐约传来。
航程进行到第三天下午,陈畅正在下层船舱整理生物采样数据。忽然,船体毫无征兆地猛烈一震!紧接着是刺耳到极点的金属扭曲断裂的巨响!
“轰隆——嘎吱——!”
整个船舱的灯光瞬间熄灭,应急灯闪烁着诡异的红光!物品稀里哗啦地摔落一地。陈畅被巨大的惯性狠狠甩在冰冷的舱壁上,肩膀一阵剧痛。警报声凄厉地划破死寂!尖叫声、哭喊声、奔跑声如同潮水般从四面八方涌来!
“撞上暗礁了!船要沉了!”
“救生艇!快放救生艇!”
“救命啊——”
恐慌像瘟疫一样瞬间席卷了整艘巨轮。陈畅挣扎着爬起来,顾不得疼痛,随着惊恐的人流跌跌撞撞冲向甲板。眼前的景象让他浑身冰凉!庞大的船体以一种可怕的角度倾斜着,冰冷的海水正疯狂地从船艏一个巨大的破口涌入!船尾已经开始缓缓下沉!混乱到了极点!人们像无头苍蝇一样哭喊着奔逃,争抢着有限的救生衣和救生艇位置。王总和船长早已没了踪影,大概在第一时间就抢到了最有利的逃生位置。
“让开!都滚开!”一个壮汉粗暴地推开挡路的老妇人,抢走她手里的救生衣。没有人维持秩序,只有绝望和疯狂的本能驱使着每一个人。
陈畅被人流裹挟着,奋力挤向船尾相对高点的地方。冰冷的雨水不知何时又下了起来,混合着咸腥的海风,劈头盖脸地打来。船体下沉的速度越来越快,倾斜的角度几乎让人站不住脚。绝望像冰冷的海水,一点点淹没了他。他死死抓住冰冷的栏杆,看着下方漆黑翻滚、如同巨兽般吞噬着一切的海水,心脏狂跳,几乎要冲破胸膛。完了……他心里只剩下这一个念头。
突然,倾斜的甲板猛地向下一沉!巨大的浪头咆哮着扑上船舷!陈畅只感觉脚下一空,身体瞬间被抛飞出去!冰冷的、咸涩的海水瞬间将他吞没!巨大的冲击力让他眼前发黑,耳朵里灌满了水流的轰鸣。他本能地挣扎,胡乱扑腾,肺里的空气急剧消耗。意识开始模糊,身体越来越沉,像灌了铅块,直直向那无光的深渊坠去。死亡的冰冷气息扼住了他的喉咙。
就在他即将彻底失去意识的刹那,一股庞大而柔和的力量猛地托住了他下沉的身体!这力量是如此清晰、沉稳,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熟悉感,瞬间驱散了部分刺骨的寒冷。陈畅在混沌中勉强睁开被海水刺痛的眼睛。
模糊的视野里,一片巨大而温润的白色在他身下稳稳地承托着他!那熟悉的轮廓,那雪白的背甲……即使在海水的扭曲中,他也绝不会认错!是它!那只他耗尽心力救助、亲手放归大海的白龟!
巨大的白龟在汹涌的海浪中平稳地潜游着,速度极快,破开层层叠叠的浪峰,背甲如同海中升起的一座坚实岛屿。陈畅趴在它宽阔冰凉的背甲上,双手死死抓住龟甲边缘粗糙的纹路,冰冷的海水不断冲刷着他的身体,但身下那沉稳的托举却给了他无与伦比的安全感。他剧烈地咳嗽着,吐出呛入的海水,每一次呼吸都带着劫后余生的颤抖。
风暴还在肆虐,雷电在墨黑的云层中狂舞,照亮白龟沉稳划动的鳍肢和前方无边无际的怒海。远处,“海神号”庞大的身躯只剩下一个模糊扭曲的轮廓,正在被黑暗的波涛彻底吞噬。哭喊声早已被风浪撕碎。陈畅伏在白龟背上,脸颊贴着冰凉光滑的龟甲,感受着它强大而平稳的生命律动。一种混杂着极度震惊、无边庆幸和一种宿命般震撼的情绪在他心中翻江倒海。他喃喃低语,声音被风浪扯碎:“……真的是你……你回来救我了……”
白龟没有回应,只是更加奋力地划动着鳍肢,载着他,坚定不移地朝着风暴相对薄弱的方向,朝着未知的、但必定是生的方向,破浪前行。
不知在冰冷的海水中漂了多久,当陈畅的意识再次因寒冷和疲惫而变得模糊时,他隐约听到了穿透风浪的、尖锐而持续的汽笛声!还有探照灯刺破黑暗的光柱在疯狂扫射!白龟的速度慢了下来,它巨大的头颅微微侧转,似乎在确认方向。随即,它开始朝着那灯光和声音的来源稳稳地游去。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一艘大型救援船的轮廓在风雨中逐渐清晰。当陈畅被强力的探照灯光柱完全笼罩时,他感到身下那庞大的托举之力在缓缓消失。白龟庞大的身躯灵巧地向下沉去,只留下水面一圈无声扩散的涟漪。陈畅失去了依托,身体再次被冰冷的海水包围,但这一次,几双有力的大手已经抓住了他,七手八脚地将他拖上了救援船的甲板。
“这里有一个!还活着!”救援人员的声音带着惊喜。厚实的毛毯裹了上来,驱散着刺骨的寒意。陈畅瘫在甲板上,贪婪地呼吸着带着柴油味的空气,视线模糊地扫过周围。甲板上躺着或坐着不少幸存者,个个面色惨白,惊魂未定。他疲惫地搜寻着,目光掠过一张张麻木惊恐的脸。没有王总,也没有那个秃顶的船长。他闭上眼睛,说不清心里是什么滋味。获救的庆幸如同劫后余生的浪潮,猛烈拍打着他的胸膛,几乎要将他吞没。他蜷缩在厚毯子里,身体还在不受控制地颤抖,不是因为冷,而是因为那死里逃生的巨大冲击和……那个在黑暗怒海中托起他的、不可思议的白色身影。
获救后的日子混乱而漫长。陈畅在医院休养了几天,接受了警方的问询,也看到了铺天盖地的关于“海神号”沉没的新闻报道。事故原因初步判定为偏离航道触礁,船长和几位重要人物失踪,包括王总,生还希望渺茫。陈畅作为幸存者之一,讲述了自己的经历,却唯独隐去了那只巨大白龟的部分。他知道,这听起来太过离奇,只会被当成惊吓过度的呓语。
身体康复后,他回到了“蔚蓝守护”机构。经历了生死,他对这份保护海洋的工作,莫名地多了一份难以言喻的虔诚。一天,机构接到任务,去市里新落成的海洋馆协助处理一批因非法捕捞而获救、需要专业评估和暂时安置的海洋生物。
海洋馆巨大的环形水族箱前,光线幽蓝。各种色彩斑斓的鱼儿在珊瑚丛中穿梭。陈畅和同事正在记录数据。他拿着记录板,目光不经意地扫过水族箱深处一个安静幽暗的角落。
他的呼吸骤然停止了!
在那片特意布置的仿海底礁石洞穴旁,静静伏着一只体型庞大的海龟。它的背甲是那样独特——一种近乎圣洁的、毫无杂质的雪白!在幽蓝的水波映衬下,散发着温润如玉的光泽!虽然背甲边缘那道巨大的裂痕已经愈合,留下了一道崎岖但坚固的深色疤痕,但陈畅一眼就认了出来!那疤痕的形状,他曾在无数个夜晚,借着昏暗的灯光,小心翼翼地清洗、上药、观察过无数次!绝不会错!
是它!
陈畅手里的记录板“啪嗒”一声掉在地上。他猛地扑到厚厚的亚克力幕墙前,双手紧紧按在冰冷的玻璃上,心脏狂跳得几乎要撞碎肋骨!他死死盯着那只安静的白龟,嘴唇颤抖着,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似乎是感应到了那灼热的目光,白龟缓缓地、缓缓地从那幽暗的礁石洞穴中游了出来。它姿态沉稳,划动着有力的鳍肢,径直朝着陈畅所在的玻璃幕墙游来。越来越近,越来越近……最终,隔着厚厚的玻璃,它停了下来。巨大的头颅微微抬起,那双黑亮深邃、如同蕴藏了整片海洋的眼睛,透过清澈的海水和坚固的玻璃屏障,一眨不眨地、沉静地、专注地凝视着玻璃外那个失魂落魄的人。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了。水族箱里游弋的鱼群成了模糊的背景。世界安静得只剩下水流循环的汩汩声和陈畅自己擂鼓般的心跳。他隔着玻璃,与那双古老而智慧的眼睛对视着。不需要言语,一种跨越了生死、超越了物种的厚重情感在无声中汹涌奔流。他看到了深海中的绝望托举,看到了风暴里的无声守护,更看到了那沉甸甸的、用生命践行的古老诺言。
“我的天!你认得它?”一个穿着海洋馆工作服的中年饲养员不知何时走了过来,看到陈畅异样的神情和白龟罕见的亲近姿态,惊讶地问。他顺着陈畅的目光看向那只特殊的白龟,语气带着感慨:“这家伙可神了!是我们从偷猎船底舱救出来的,发现时状态糟透了,背甲上那么大个裂口!我们都以为它熬不过来了。怪的是,给它处理伤口、喂食,它都特别安静配合,眼神……怎么说呢,跟能听懂人话似的!后来身体好了,就一直待在那个角落,很少动,更别说主动靠近玻璃了。今天真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饲养员好奇地打量着陈畅,“你以前……见过它?”
陈畅依旧死死盯着玻璃后的白龟。白龟的头又向前探了探,几乎要贴上玻璃,那双眼睛里的光芒柔和而温暖,清晰地映着陈畅的身影。许久,陈畅才缓缓地、极其用力地吸了一口气,仿佛要将这隔世重逢的气息深深镌刻进肺腑。他没有回头,声音低沉沙哑,带着一种历经惊涛骇浪后的平静,又像在确认一个亘古不变的誓言:
“何止是见过……它救过我的命。”
水波温柔地荡漾,白龟静静地悬浮着,隔着那层透明的屏障,它巨大的头颅极其轻微、却无比清晰地上下点动了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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