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福蹲在码头边的水泥台阶上抽烟,手指头被江风吹得发紫。这条破渔船跟了他十五年,柴油机一发动震得人后槽牙发酸。他把烟屁股弹进混着泡沫的江水里,起身时听见上游传来扑腾声,像谁家鸭子掉水里了。
"救命啊——"女声被浪头打得七零八落。张福抄起船桨就往声源处跑,看见江心漂着团红色羽绒服。他甩了棉袄扑进水里,腊月的江水扎得骨头缝里冒冷气。那姑娘死死扒住他脖子,呛水的咳嗽喷在他耳朵边上。
"松手!要勒死老子了!"张福吼了一嗓子,姑娘哆嗦着松开些。他拖着人游到岸边,湿透的牛仔裤口袋里手机还在闪光,屏保是个穿校服的小女孩。
"谢...谢谢大哥。"姑娘蜷在码头仓库的破沙发里,张福扔过去的军大衣盖住她打颤的身子。炉子上铝壶噗噗冒热气,泡面香味混着柴油味在屋里飘。
"叫啥?哪的人?"张福把搪瓷缸推过去,热水在缸子沿上结着层油花。姑娘捧着缸子暖手,睫毛上还挂着水珠:"小满,四川来的。"说话带着点绵软的尾音,手指头绞着大衣扣子转。
外头忽然响起摩托轰鸣,小满手里的缸子"咣当"砸在地上。三个穿皮衣的男人踹开门,领头那个下巴有疤,手里甩着串车钥匙:"哟,老张头捡着宝了?"张福抄起扳手横在身前,后腰顶到冰凉的机床。
"李瘸子的人?"张福啐了口唾沫。疤脸拿钥匙尖戳他胸口:"这丫头欠我们老板三十万,您老行个方便?"小满突然抓起炉钩子往自己脖子上比:"你们再过来我就死这儿!上个月刚买的保险受益人填的可是李瘸子!"
疤脸脸色变了变,退到门口掏出手机。张福趁机把扳手抡圆了砸过去,摩托排气管的轰鸣声混着小满的尖叫,仓库顶棚的灰扑簌簌往下掉。等外头动静远了,小满瘫在地上笑,笑得眼泪糊了满脸:"张叔,面泡烂了。"
第二天船没出港,张福把攒了半辈子的存折拍在桌上。小满蹲在板凳上啃馒头,油乎乎的手指头戳着数字数:"十二万三千六百五?不够塞牙缝的。"张福闷头修渔网,尼龙线在手指上勒出红印子:"加上船。"
"船值几个钱?"小满跳下来夺他手里的梭子,"李瘸子在城南有三个赌场,城北的砂石场都是他的。"她突然撩起毛衣,腰侧青紫的淤痕叠着烟头烫的疤,"看见没?上个月老周头帮我逃跑,现在还在ICU躺着。"
柴油炉子轰隆隆响,张福把存折慢慢撕成两半:"明早涨潮,我送你过江。"小满突然扑过来抢碎片,头发丝扫过他长满胡茬的下巴:"你傻啊!他们找到船怎么办?"张福闻到她头发里的江水腥气,混着劣质洗发水的茉莉香。
后半夜下起雨,仓库铁皮顶叮叮当当响。张福梦见十五年前老婆跳江的样子,也是穿着红棉袄,江面上漂着给女儿买的新书包。惊醒时听见阁楼有动静,抄起手电照见小满在翻他工具箱。
"找这个?"张福举起抽屉里的水果刀。小满僵在原地,湿发贴在苍白的脸上:"张叔,李瘸子今晚要来。"闪电劈开窗户,她腕子上的电子表闪着红光,"里面装了定位器。"
仓库大门被撞开时,柴油桶轰然炸响。张福拽着小满从后窗翻出去,江水漫到腰际。疤脸举着钢管追上来,小满突然转身抱住他大腿:"张叔快走!"混着雨声的惨叫刺破黑夜,张福回头看见她咬在疤脸手腕上,血顺着雨水流进江里。
渔船在浪头里颠簸,发动机突突冒黑烟。小满缩在船舱数药片,刚才挨的那脚让她嘴角渗血。张福把油门拧到底,江对面渔村的灯火像散落的星星。"撑住,过了界碑他们就..."船身突然猛震,探照灯从后方射来,马达声震得人头皮发麻。
李瘸子站在快艇上,手里拎着汽油桶:"老张,为个婊子至于么?"小满突然爬出船舱大笑:"李老板,我要是现在跳下去,你猜保险调查员会不会找你喝茶?"她摇摇晃晃站在船头,红羽绒服在风里鼓成一面旗。
张福看见她悄悄比划的手势——那是老渔民之间传的暗号。他猛打方向盘,渔船横着撞向快艇。落水瞬间,小满往他手里塞了个U盘:"证据..."混着柴油味的江水灌进鼻腔时,他忽然想起十五年前没抓住的那只书包带。
再睁开眼是在医院,穿制服的警察在床边做笔录。小满坐在窗台上啃苹果,腕子上换了个粉色的电子表。"醒啦?李瘸子昨晚喂鱼了。"她甩着两条腿笑,阳光从背后打过来像个毛茸茸的光圈。张福摸到枕头下的U盘,听见外头江轮悠长的汽笛声。床头柜上摆着新手机,屏保照片里,十五年前的红棉袄漂在江心,像朵永不凋谢的花。
消毒水的气味钻进鼻孔时,张福听见金属支架床在咯吱响。小满把苹果核精准地投进三米外的垃圾桶,跳下窗台时帆布鞋在地板上蹭出吱扭声。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警察同志,这位大叔真该领见义勇为锦旗。"她拽了拽护士的衣角,"您看这心率监护仪,刚才隔壁床老太太盯着他看了十分钟,数值就没下过一百二。"张福刚要骂人,胸口电极片被扯得生疼。
穿蓝衬衫的警察合上笔记本:"监控拍到李国富落水全过程,打捞队正在下游搜寻。"他看了眼小满,"至于你..."
"我可是正当防卫。"小满突然掀开病号服,腰上缠的纱布渗着黄药水,"您看这伤,法医鉴定起码算轻伤二级。"警察咳嗽着转开视线,张福抓起枕头砸过去:"把衣服穿好!"
等病房终于清净了,小满从床头柜顺了根香蕉:"U盘里是李瘸子赌场的账本,还有砂石场强拆的视频。"她剥香蕉的动作突然停住,"张叔,你救我那天下着雪对吧?"
张福盯着天花板上的霉斑:"腊月十八,江面起雾。"输液管里的点滴突然晃起来,小满把香蕉捏得稀烂:"那天...是我妈忌日。"
窗外的梧桐树沙沙响,十七岁的姑娘说起十五年前的旧案。那时她叫周小满,父亲是砂石场的会计。某个暴雨夜,父亲抱着账本冲进家门,身后追着李瘸子的打手。母亲把她塞进衣柜时,红棉袄擦过生锈的合页。
"后来我在孤儿院换了三个名字。"小满用香蕉皮擦着指甲,"李瘸子办公室挂着幅字画,后面有个保险箱。"她忽然笑起来,"你猜密码是多少?他女儿生日,。"
张福的输液针头回血了。1995年3月18号,他的渔船在江心捞起个粉色书包,里面装着女儿没写完的日记本。
护士进来换药时,小满正趴在床边画路线图。"砂石场后墙有个排水洞,看门狗每天中午吃肉包子。"她在图纸上戳出油渍,"厨房王师傅往包子馅里掺安眠药,这事干了八年。"
三天后的午夜,张福瘸着腿翻进砂石场。生锈的铁丝网勾住裤腿时,他听见小满在墙头笑:"叔,你这身手不如看门的老黄。"仓库暗门吱呀推开,霉味混着柴油味扑面而来。
二十台挖掘机蹲在阴影里,车灯上还沾着干涸的血迹。小满钻进驾驶室捣鼓半天,举着行车记录仪直晃悠:"去年碾死民工的肇事车,数据都没删。"她突然压低声音,"有人来了!"
张福被拽进轮胎缝隙,手电筒光束扫过他们头顶。"李总说今晚有暴雨,让把三号库的货挪走。"两个保安晃过去,对讲机滋啦响着杂音。小满的呼吸喷在他耳根:"三号库存着雷管。"
暴雨砸在彩钢瓦屋顶像敲锣,小满猫腰穿过装卸区。张福看着她的红卫衣在雨幕里忽隐忽现,突然和记忆里那件红棉袄重叠。十五年前也是这样的大雨,妻子攥着诊断书冲出家门,江滩上只留下深浅不一的脚印。
"发什么呆!"小满甩过来一捆防水布。他们趴在通风管里,看见疤脸正在指挥搬运木箱。有个工人脚底打滑,箱子摔出个豁口,露出半截枪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