铁匠铺里的空气依旧燥热,巨大的风箱有气无力地喘息着,将几点残存的火星吹得忽明忽暗。那块画着鬼画符的巨大木板还立在工坊中央,像一座记录着昨日惨败的耻辱柱。大部分铁匠师傅已经回去休息,只有米拉还固执地守在这里。她没有再去看那张让她头疼的图纸,而是搬了个小凳子,双手托着下巴,看着那个正趴在另一张桌子上、借着几根蜡烛的光亮,还在不停地写写画画的男人。他已经在这里熬了半个晚上,羊皮纸在他的手边堆起了高高的一摞,每一张上面都画满了各种奇形怪状的齿轮和连杆。
“喂,你还不去睡吗?天都快亮了。”米拉的声音带着几分慵懒的鼻音,她打了个哈欠,那条毛茸茸的尾巴有一下没一下地扫着地面,“你再这么画下去,我真担心你的脑子会跟你画的那个大铁锅一样,‘砰’的一声炸掉。”
他没有回头,只是专注于手上的计算,头也不抬地回答:“就快好了,我好像……找到问题在哪儿了。”
米拉翻了个白眼,站起身,走到他身边,从后面环住了他的脖子,将自己的下巴搁在他宽阔的肩膀上,那双琥珀色的猫眼好奇地看着他笔下那些更加复杂、也更加看不懂的图形。“又有什么新想法了?我可先说好,你要是再让我造那个需要一体锻造的大铁罐子,我就……我就咬你哦。”她说着,还真的张开嘴,在他肩膀上轻轻地、用牙齿磨了磨,那动作与其说是在威胁,不如说是在撒娇。
“暂时不造那个大家伙了。”他感受着肩膀上那酥麻的触感,低笑了一声,终于放下了手中的炭笔,转过头,看着她那张近在咫尺的、写满了好奇的俏脸,“我昨天想了一晚上,你说得对,老师傅们也说得对。问题……不在于我的图纸画得好不好,也不在于你们的手艺够不够高。问题在于,我们现在这种……一家一户的小作坊模式,根本就不可能造出那种需要极高精度和强度的复杂大家伙。”
米拉被他这番话说得有些发愣,她松开抱着他脖子的手,歪着脑袋,那双猫眼里充满了困惑。“小作坊模式?什么意思?我们铁岩城的铁匠铺,一直以来不都是这么干的吗?每个师傅带着几个徒弟,从熔炼铁水到最后打磨,都是自己一手包办,这有什么问题?”
“对单独的、简单的东西来说,当然没问题。比如打造一把剑,或者一副盔甲。”他站起身,拉着米拉的手,走到了工坊里那排挂满了各种工具的墙壁前,“但是,米拉,你想想看,我们要造的那个东西,它不是一把剑,它是由成百上千个不同的零件组成的。这里面,有需要承受巨大压力的锅炉,有需要绝对气密的活塞,有需要精准咬合的齿轮,还有无数长短不一、作用不同的连杆。”
他拿起一把巨大的锻锤,又拿起一把小巧的刻刀,分别递到米拉手里。“你告诉我,整个铁岩城,有谁的力气比得上你,能把一块铁锭锻造成最坚固的锅炉壁?又有谁的手指比你更巧,能在那小小的活塞上刻出最精密的气密纹路?”
米拉想了想,很诚实地摇了摇头:“力气嘛,我肯定最大。但要说雕刻那些精细的玩意儿,城南的巴克老爹比我强多了,他的手稳得很,能在一粒米上刻花呢。”
“这不就结了!”他一拍手,脸上露出了那种找到了问题关键的、兴奋的光芒,“所以,我们为什么不换个法子呢?我们不再让每一个铁匠铺都去做所有的事情。我们把城里所有最好的铁匠都召集起来,找一块足够大的地方,盖一个巨大的工坊。让力气最大的人,专门负责锻造那些需要力量的重型部件;让手最巧的人,专门负责打磨那些需要精度的核心零件;让脑子最活泛的人,专门负责研究图纸和改进工艺。每个人,都只做自己最擅长的那一件事,把它做到极致。你觉得,这样一来,我们造东西的速度和质量,会不会比现在高出十倍,甚至一百倍?”
米拉怔怔地听着他这番话,她那颗总是装着锤子和铁砧的脑袋,第一次被这种全新的、她从未想象过的“造物逻辑”给冲击到了。她张着嘴,半天说不出话来,只是下意识地在脑海里勾勒着那副画面——几百个铁匠在一个巨大的工坊里同时劳作,每个人都像一个精准咬合的齿轮,共同驱动着一架庞大的机器……那场面,光是想一想,就让她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震撼和……兴奋。
就在这时,铁匠铺的门口传来了熟悉的脚步声。莉娜提着一个食盒,艾格尼丝和阿黛拉跟在她身后,款款走了进来。她们显然是来兴师问罪的,但当她们看到工坊里那两个正凑在一起、激烈地讨论着什么的人时,都默契地停下了脚步,没有打扰。
“……我还是觉得不行,”米拉的眉头紧紧锁着,她提出了一个新的问题,“就算我们把人都召集起来了,可每个师傅的手艺和习惯都不一样,他打的零件是这个尺寸,我打的可能就大了一圈,到时候怎么组装在一起?还不得一个个地重新打磨?那不更费事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