定亲那日,她穿着母亲翻箱倒柜找出的红棉袄,领口还绣着二十年前的并蒂莲。院子里摆着八张圆桌,宾客们的笑谈声混着鞭炮碎屑落进她的茶杯。李婶攥着她的手往建军身边推,金戒指硌得她指节生疼,那是母亲用她这几年打工的积蓄买的。她听见有人说“女娃子终究要回家过日子”,看见父亲蹲在墙根抽旱烟,烟灰簌簌落在她新买的皮鞋上——那双鞋她只在酒店穿过两次,现在鞋尖已经被泥水泡得发皱。
深夜卸妆时,她对着镜子擦掉口红,才发现唇纹里还卡着向佳乐送的唇釉。那支蜜桃色的唇釉,曾被郭玉娟笑称“涂了像含着颗水果糖”。她摸出枕头下的手机,屏幕亮起时,锁屏还是去年和康龙娟在酒吧的合照,两人举着啤酒杯,身后的鼓棒在灯光下闪着银光。消息栏里停在三天前邢成义发的酱香饼照片,配文“新学的配方,可惜少了点醋”。
第二天去镇上买日用品,路过网吧时,她鬼使神差地走了进去。潮湿的空气里混着烟味和键盘敲击声,她点开许久未登的邮箱,里面躺着盛安发来的新邮件,标题是“给郭玉娟的星空”。附件里是张照片,深蓝色的夜幕上,银河像条泼翻的甜面酱,在她记忆里滋滋冒油。她盯着照片右下角的小熊钥匙扣,突然想起自己走前塞给盛安的纸条,上面写着“相机比酒更能留住时间”。
从网吧出来时,暴雨倾盆而下。郭玉娟躲在屋檐下,看雨水在青石板上汇成小溪,冲走一片落在地上的桃花。她想起酒店后厨的排水沟,每当暴雨天,向佳乐总会踮着脚从上面跳过去,边跳边喊“成义哥救我!”。此刻她摸着口袋里的手机,指尖划过锁屏键,却在按下的瞬间听见母亲的呼喊——原来她已经在雨里站了那么久,头发湿得贴在脸上,像团浸了水的墨。
定亲宴后的第七天,建军送来了彩礼。红色的存折放在八仙桌上,母亲笑得合不拢嘴,父亲往他手里塞了袋自家种的花生。郭玉娟坐在门槛上剥毛豆,看建军的摩托车停在石榴树下,车把上挂着个塑料袋,里面装着给她的礼物——一盒县城超市买的雪花膏,包装上印着过时的明星头像。她想起盛安曾说要送她支大牌口红,说“郭玉娟值得最好的”,此刻却只能把毛豆扔进竹篮,听它们骨碌碌滚成一片。
深夜,她翻出压在箱底的菜谱,邢成义的字迹歪歪扭扭,夹着向佳乐画的简笔画——两个小人举着托盘,旁边写着“娟姐教的雕花最厉害”。书页间掉出片干枯的茉莉花瓣,那是去年她生日时康龙娟塞在她口袋里的,说“闻着香,心情就好”。她把花瓣贴在鼻尖,却只闻到灶台的烟火气和窗外的牛粪味,突然想起酒店后巷的铁板烧摊,鱿鱼须在铁板上滋啦作响,邢成义会偷偷往她碗里多放两串鸡心,说“补补你这笨脑瓜子”。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凌晨三点,她悄悄爬起来,打开手机电筒照向梳妆台。镜子里的自己眼睛浮肿,黑眼圈比在酒店值夜班时还重。她摸出向佳乐送的草莓发卡别在头上,发卡却在插进头发的瞬间断成两半——原来塑料卡子早已被岁月磨脆,就像她以为坚不可摧的勇气。
窗外传来公鸡打鸣的声音,郭玉娟摘下发卡碎片,塞进牛仔裤后兜。那是她在酒店穿的最后一条牛仔裤,膝盖处有康龙娟帮她缝的星星补丁。她摸了摸口袋,指尖触到半块碎瓷片——那是从酒厂带回来的,上面的“醉”字缺了半边,像她没说完的半句话。
母亲在隔壁咳嗽了两声,郭玉娟关上电筒,摸黑躺回床上。枕头下的手机突然震动,她慌忙按住,是盛安发来的消息:“今天拍到了会发光的云,像你说的跳跳糖。”她盯着屏幕,眼泪砸在枕巾上,却不敢回复。窗外的月光透过窗棂,在墙上投下斑驳的影,像极了酒窖里晃动的烛火。
她想起临走前塞给邢成义的纸条,想起天台密会时众人眼里的光,想起夜市摊的烟火和台球桌上的嬉闹。原来有些事,不是说“这是命运”就能轻易放下的,就像胃里的酒,就算吐干净了,喉咙里还留着辛辣的余味。
天亮了,母亲在院子里喊她帮忙晒被子。郭玉娟起身时,听见后兜里的碎瓷片和发卡碎片碰撞出细微的响。她摸出那半块“醉”字,突然想起邢成义说过“醉生梦死不如清醒着疼”,于是把碎片紧紧攥在手心,直到指甲掐进掌心。
建军的摩托车声由远及近,郭玉娟对着镜子理了理刘海,把断成两半的草莓发卡别在马尾上。镜子里的女孩眼角有颗泪痣,在晨光中微微发亮,像盛安镜头里不小心抖落的一颗星。
她深吸一口气,推开房门,任由六月的阳光扑在脸上。院角的石榴树开了,红花落在她的红棉袄上,像谁不小心打翻了调色盘。远处传来布谷鸟的叫声,她突然想起向佳乐说过的话:“地球是圆的,想见的人总会再遇见。”
攥着碎瓷片的手慢慢松开,郭玉娟露出个牵强的笑。或许有些遇见,就像这檐下的花期,开过就好,哪怕终究要在风雨中零落成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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