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更天,沂蒙山区的雾气还未散去。于学忠披着单衣站在指挥部所在的石屋前,手里捏着刚刚送到的情报。纸片被露水打湿了一角,上面用铅笔潦草地画着行军路线图,标注着几个德文单词和日文假名。
"消息可靠?"他头也不回地问道。
身后站着的李振唐立即上前半步:"济南地下交通站老周亲自送来的,他在日军司令部当勤杂工,亲眼看见作战室挂的这张图。"
于学忠的手指在"青驼寺"三个字上重重一按。这个位于临沂西北三十里的古庙,是连接三个县城的交通要道。他转身时,晨光恰好照在他深陷的眼窝上,那里还留着三天前突围时的擦伤。
"通知三团、五团主官,一小时后在南山坳开会。"他顿了顿,"让老赵头也来。"
李振唐刚要离开,又被叫住:"等等,把陈军医配的消炎药给二团送去,他们昨天在界湖遭遇战伤了七个弟兄。"
雾气中传来几声布谷鸟叫,这是外围哨兵的暗号。于学忠眯起眼睛,看见炊事班长老周正挑着两桶稀粥从山路上晃悠过来。这个五十多岁的老兵左腿有些跛,但挑着百十来斤的担子走山路如履平地。
"总座,趁热喝口粥。"老周放下担子,从怀里掏出个油纸包,"这是王庄妇救会连夜烙的煎饼,加了芝麻。"
于学忠掰了块煎饼塞进嘴里,粗糙的玉米面混着芝麻香在口腔里化开。他忽然想起二十年前在保定军校时,校门口那个卖烧饼的老汉。那时候的烧饼里夹的是猪油渣,咬一口满嘴流油。
"总座,您说小鬼子为啥要去青驼寺?那破庙连菩萨像都让炮弹炸没了。"老周一边盛粥一边问。
于学忠接过粗瓷碗,热气模糊了他的面容:"他们要办个庆功宴。"
南山坳的柏树林里,十几个军官围坐在岩石旁。猎户老赵头用树枝在地上画出青驼寺周边的地形:东面是断崖,西边有条干涸的河床,只有南北两条山路相通。
"这地方像个葫芦。"五团长王铁柱插嘴道,"咱们堵住两头,鬼子就是瓮中之鳖。"
三团长赵守诚摇头:"没那么简单。情报说观摩团有一个中队护卫,加上随行人员将近两百人,装备精良。咱们现在两个团加起来不到八百人,重武器只有两挺马克沁。"
于学忠突然用匕首钉住地上画的寺庙位置:"老赵,庙里现在什么情况?"
"上个月鬼子把庙当了据点,住了个小队。"老赵头抹了把络腮胡上的汗珠,"前天突然撤走了,就剩个空壳子。"
众人顿时议论纷纷。李振唐猛地拍腿:"这是清场!鬼子要给观摩团腾地方!"
于学忠拔出匕首,刀尖在"葫芦"腰部划了道横线:"王团长,你带人连夜在河床埋地雷;赵团长,你派一个连伪装成游击队,明天上午在庙南十里处露个面,然后往黑石峪方向撤。"他转向老赵头,"老乡,能不能找二十个可靠的人,明天一早把北面山路上的车辙印处理下?"
老赵头咧开嘴,露出被烟叶熏黄的牙齿:"俺们村后生早憋着劲儿呢!就是......"他搓了搓手指,"能不能给两杆枪?打完了还。"
于学忠从腰间解下自己的驳壳枪递过去:"这个你先拿着。"
会议结束时,太阳已经西斜。于学忠独自留在原地,用匕首在松树上刻了三道记号。这是这个月第三次大规模作战,部队弹药所剩无几。他想起昨天军需官的报告:平均每个战士只剩十五发子弹,手榴弹每人不到一颗。
"总座。"陈军医不知何时站在身后,手里端着药碗,"该换药了。"
于学忠解开衣领,露出肩膀上溃烂的伤口。半个月前在突围时中的弹片还没取出来,伤口已经开始化脓。陈军医用烧红的小刀剜出弹片时,他咬着一节树枝,冷汗顺着下巴滴在军装上,晕开一片深色痕迹。
"再拖两天就会得败血症。"陈军医把沾满脓血的纱布扔进火堆,"您必须休息。"
于学忠系好扣子:"等打完这仗。"
子夜时分,部队借着月光向青驼寺进发。猎户家的孩子充当向导,这些十二三岁的少年光着脚丫在山路上跑得飞快。于学忠注意到有个瘦小的身影始终跟在自己附近,腰间别着把砍柴刀。
"叫什么名字?"他放慢脚步问道。
"赵小满!"孩子挺起胸膛,"俺爹是民兵队长赵大勇。"
于学忠想起那个在去年冬天为掩护群众转移而牺牲的汉子。他摸了摸孩子的头:"待会儿打起来,你负责带乡亲们往后山撤,记住没?"
孩子刚要争辩,远处突然传来猫头鹰的叫声——这是先头部队发出的信号。于学忠立即抬手示意,整个队伍瞬间静止,仿佛融入了山林。
侦察兵回来报告:青驼寺里果然空无一人,但发现了新鲜的马粪和烟头。更令人意外的是,庙后的空地上摆着十几张桌椅,桌上居然铺着白布,还有几个空酒瓶。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小鬼子真要开庆功宴啊!"王铁柱啐了一口。
于学忠举起望远镜观察地形。月光下的青驼寺残破不堪,主殿的屋顶塌了半边,露出狰狞的椽子。他忽然注意到庙前广场上的几处新土,立即派人去挖。不到十分钟,士兵们抬回来三个大木箱。
"乖乖!"撬开箱子后,李振唐倒吸一口凉气。里面整整齐齐码着日本清酒、牛肉罐头,甚至还有台留声机。
于学忠拿起一瓶酒看了看标签:"明天正午......"他冷笑一声,"这是给死人准备的断头饭。"
黎明前,各部按计划进入伏击位置。于学忠亲自带着警卫排守在断崖上的观察点,这里可以俯瞰整个青驼寺。晨雾渐渐散去时,他看见老赵头带着二十多个村民在北面山路上忙碌,有人牵着绑了树枝的驴子来回走,掩盖车辙印;有人把碎石撒在路面,伪装成自然塌方的痕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