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38年深秋的临沂城,暮色像浸了桐油的棉布,沉沉地罩在鲁苏战区总部门前那两棵百年银杏树上。于学忠站在作战室里,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铺满地图的橡木桌,目光落在电讯处长刚送来的那份报告上。
"司令,这是今天凌晨三点二十分截获的。"情报参谋赵明推了推鼻梁上的圆框眼镜,指着电文上几组数字,"与前天在费县方向发现的信号特征完全一致。"
作战室的煤油灯突然爆了个灯花,光影在于学忠棱角分明的脸上跳动。他拿起放大镜,仔细端详电讯处绘制的信号波形图。那些锯齿状的线条在他眼中化作无形的刀光剑影——自台儿庄大捷后,日军在鲁南的无线电活动突然变得异常活跃。
"波长287米,发报手法带有明显的关东军特征。"电讯处年轻的技术员小周忍不住插话,立刻被赵明瞪了一眼。于学忠却摆摆手,示意他继续。
"每份电报长度固定为45秒,每隔三天出现一次,都在凌晨人最困倦的时候。"小周的声音因激动而微微发颤,"昨晚我们测向仪显示,信号源就在临沂城内!"
窗外传来夜巡士兵的脚步声,皮靴踏在青石板上的回响格外清晰。于学忠突然将放大镜往桌上一拍,惊得角落里打盹的传令兵一个激灵。
"查!就是把临沂城翻个底朝天,也要把这个电台挖出来!"他的声音压得极低,却像出鞘的军刀般锋利,"赵参谋,你亲自负责,不要打草惊蛇。"
三天后的清晨,薄雾笼罩着临沂城西的圣心医院。这座红砖砌成的西洋建筑挂着"中日亲善医疗站"的牌子,门前排队等候义诊的难民一直排到街角。化装成药材商人的赵明蹲在对面的茶摊上,慢条斯理地嗑着瓜子。
"这家医院是去年春天开的。"扮作伙计的侦察兵小王低声道,"院长松本说是日本佛教徒,专门救济中国难民。"
赵明眯起眼睛。晨雾中,一个穿白大褂的纤细身影正在给难民分发汤药。那女子约莫二十五六岁,乌黑的短发别在耳后,笑起来左颊有个浅浅的酒窝。
"南云护士,听说是在东北长大的日本侨民。"小王顺着他的视线解释,"能说一口流利的临沂土话,病人都叫她'活菩萨'。"
茶摊老板突然重重放下茶壶,赵明警觉地抬头。只见两个穿黑色制服的警察晃进医院大门,领头的那个满脸横肉,正是临沂伪警察局长侯三。
"侯局长又来取药了?"南云的声音像掺了蜜,她从柜台下取出个牛皮纸包,"这是您要的盘尼西林。"
赵明的手指在茶碗边沿轻轻一颤。这种稀缺的西药,连战区总部的野战医院都所剩无几。他盯着侯三将药塞进内兜,临走时还在南云手上暧昧地捏了一把。
午时三刻,赵明回到城隍庙后的秘密联络点。军医陈思齐正在灯下比对几包药粉,见他进来立即起身:"查过了,他们发给难民的'特效药'其实是面粉掺奎宁,但..."他举起试管里浑浊的液体,"我从垃圾堆里找到的药瓶残液,含有最新型的磺胺类药物。"
"地下党同志送来情报。"地下交通员老张掏出一张皱巴巴的纸,"上个月有批药品从青岛运来,清单上写着圣心医院,但数量是实际接收的三倍。"
赵明突然想起今晨雾中看到的细节:医院后门那辆马车,车辙印比普通运药车的深得多。
农历十月初一,临沂城飘起今冬第一场雪。陈思齐穿着洗得发白的长衫,背着药箱叩响了圣心医院的值班室。开门的正是南云,她鼻尖冻得通红,白大褂下露出藕荷色棉旗袍的边角。
"这位先生是?"
"敝姓陈,在城南开小诊所。"陈思齐摘下眼镜擦了擦,露出温文尔雅的笑,"听说贵院需要义诊医生?我在东京帝大学过西医。"
南云眼底闪过一丝警觉,但很快被惊喜取代。她引着陈思齐穿过长廊时,墙上的十字架投下蛛网般的阴影。诊室里,松本院长正在给一个孩子听诊,见到陈思齐时听诊器明显停顿了一下。
"陈君在帝大哪届毕业?"松本用日语突然发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