赤道线上的药方
林深把第三十七份疗效报告拍在会议桌上时,玻璃杯里的速溶咖啡正泛起最后一圈涟漪。窗外的刚果河在旱季露出大片沙洲,像被烈日烤焦的皮肤,而会议室里的空调早在昨夜的暴雨中罢工,每个人的白大褂都洇着深色汗渍。
“卡苏地区的类风湿性关节炎患者,缓解率比柏林对照组低了41%。”他用激光笔圈住报告上的红色折线,光斑在泛黄的墙纸上微微颤抖,“更糟的是,有六例出现了继发性皮肤感染。”
投影仪突然发出一阵电流杂音,屏幕上非洲地图的刚果盆地区域开始闪烁。负责当地临床协调的周明远推了推滑落的眼镜,镜片后的眼睛布满血丝:“我们按标准方案用了生物电池针灸针,刺激频率和穴位都和欧洲一致。但当地患者……”他顿了顿,从文件夹里抽出一叠照片,“他们大多同时感染着疟疾或钩虫病,营养不良率超过70%。”
照片里的患者躺在铁皮棚诊所的行军床上,胳膊上的针灸贴旁边布满蚊虫叮咬的红点,有人的指甲盖泛着缺铁性贫血特有的勺状凹陷。阿雅轻轻用指尖抚过照片边缘,去年在苗寨见过的药圃突然在眼前浮现——那些在云雾里舒展叶片的草药,和这里干裂土地上生长的猴面包树,竟都是依靠根系在绝境里汲取生机。
“苗医里有‘固本培元’的说法。”她突然开口,声音打破了会议室的沉寂,“就像我爷爷给体虚的人治病,总要先用地参炖鸡汤补气血,再施针药。”
林深的手指在桌面上敲出规律的节奏,这是他思考时的习惯。“你的意思是?”
“我们的生物电池针灸针对标的是症状,但这里的患者需要的是基础修复。”阿雅翻开随身携带的苗医古籍,泛黄的纸页上用朱砂画着奇特的经络图,“就像给缺水的植物施肥,得先浇足水。”
会议室外传来一阵喧哗,当地合作医院的护士长跑进来,手里举着手机比划着。周明远的脸色瞬间变了:“卡苏村出现集体腹泻,可能是水源污染。我们的试验患者里有三个住那。”
越野车在红土路上颠簸时,阿雅才真正理解了“基础医疗条件”这六个字的重量。所谓的村庄不过是二十几个茅草屋组成的聚落,唯一的水井旁围着排队打水的妇女,桶里的水泛着浑浊的土黄色。负责照看患者的当地医生约瑟夫蹲在一棵猴面包树下,正用树枝在地上画着什么。
“他们在喝雨水收集池的水。”约瑟夫指着不远处一个积满绿藻的水泥池,“旱季已经三个月没下雨,池底的淤泥里全是大肠杆菌。”他忽然压低声音,“上个月有个孩子因为喝这个夭折了,但他们没钱买净水片。”
阿雅蹲下身给一位老妇人检查针灸部位,发现针孔周围有细小的红肿。老人枯瘦的手腕上戴着串贝壳手链,掌心布满龟裂的纹路——这在苗医手诊里是典型的气血两虚。她忽然想起爷爷常说的“三分治七分养”,那些在实验室里经过精确计算的电流频率,在这样的身体底子面前,就像试图用星火点燃湿木。
回到驻地时,林深正对着电脑屏幕发呆。屏幕上是当地常见疾病谱分析:疟疾、营养不良、寄生虫感染、水源性腹泻……这些在欧洲临床试验中几乎不存在的变量,像一张无形的网笼罩着所有数据。
“我联系了国内的中医药研究所。”林深突然开口,“他们推荐了几种能抗疟、改善肠道吸收的草药,其中有一种叫‘过江龙’的藤蔓,在非洲热带草原也有分布。”他调出植物图片,叶片形状竟和阿雅带来的苗医草药图谱里的“过山风”十分相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