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锈蚀的倒计时
苗寨的清晨,雾气像一块湿冷的毯子,裹着木头和泥土的气息,也裹着张健心头沉甸甸的压抑。他站在临时改造成实验室的吊脚楼前,手里捏着那份打印出来的“生物电池针灸针”首次大规模临床试验筹备清单,纸角已经被他无意识地捻得发皱。
清单上的数字像一群张牙舞爪的怪兽,每一个零都在他眼前晃动。
“高精度生理信号记录仪,三台,每台预算十八万……”他低声念着,声音被晨雾吸走,显得有气无力。那东西是监测患者治疗反应的核心设备,少一台都可能让数据的可信度大打折扣,更别说三台了。
“患者交通及营养补贴,预计两百例,每人每月八百,按试验周期六个月算……”这又是一笔巨大的开销。很多参与试验的患者来自偏远地区,苗寨本身就交通不便,补贴是吸引他们、保障试验完成率的基础。
“研究人员薪酬……”张健的手指顿住了。团队里的工程师、苗族医师、数据分析员,每个人都怀着热情在奋斗,但热情填不饱肚子,也付不了房租。尤其是从外面邀请来的几位关键技术人员,基本的薪资保障是最起码的尊重。
他粗粗算了一下,光是清单上列出来的“硬支出”,就已经突破了三百万。这还没算上场地租赁、伦理审查、第三方监查机构的费用,以及随时可能出现的“意外开支”。
三百万。
这个数字像一座无形的大山,沉甸甸地压在整个团队的心头。
张健深吸一口气,走进实验室。里面已经有人在忙碌了。苗族老医师吴阿婆正戴着老花镜,仔细地整理着祖传的苗医医案,那些泛黄的纸页上记录着世代相传的疗法和经验,是他们融合现代科技的重要基石。年轻的工程师李响则趴在一张铺满图纸的长桌上,眉头紧锁,手里的笔在镁合金成分配比的公式上反复勾画,试图在理论层面找到进一步优化“生物电池针灸针”的可能。几个负责数据整理的年轻人围在电脑前,屏幕上跳动着复杂的波形和数字,他们的眼睛里布满了血丝。
每个人都在努力,每个人都在为那个“让苗医智慧结合现代科技,造福更多人”的梦想燃烧着。但现实是,梦想需要燃料,而他们的燃料,快耗尽了。
“张工,”李响抬起头,眼里带着一丝疲惫和焦虑,“那台材料光谱分析仪的租赁公司又来电话了,说如果这个月再不续交租金,他们就要把设备拉走了。那台机器对我们分析镁合金微电流输出稳定性很关键啊……”
张健点点头,揉了揉眉心:“我知道。钱……我再想想办法。”
“还能想什么办法?”一个年轻的研究员忍不住开口,语气里带着难掩的沮丧,“我们已经把能抵押的都抵押了,能借的亲戚朋友也都借遍了。上次去找那个医疗器械公司拉赞助,人家一听说是‘苗医’和‘生物电池’这种听起来就‘不那么主流’的项目,直接就婉拒了。”
房间里的气氛一下子变得沉重起来。吴阿婆放下手中的医案,叹了口气,用带着浓重口音的汉语说:“娃们,阿婆知道难。这就像我们苗寨里以前采药,遇到大悬崖,看着对面的好药,就是没绳子没梯子,上不去啊……”
是啊,上不去。
临床试验筹备已经进入了关键期。患者筛选名单初步确定,几家合作医院也基本谈妥,伦理审查流程正在推进,第三方监查机构也表达了意向。一切都像一列已经启动的火车,朝着希望的方向行驶,但铁轨前方,却横亘着“资金短缺”这道无法逾越的天堑。火车随时可能因为燃料耗尽而停摆,甚至倒退。
张健走到窗边,看着远处云雾缭绕的苗岭。阳光试图穿透云层,却只洒下几缕微弱的光芒。他想起了在苗寨里用“生物电池针灸针”配合睡药疗法治好的那些失眠患者,他们从眼神空洞、辗转难眠到重新展露笑容、安稳入睡的样子;想起了那些饱受慢性关节疼痛折磨的村民,在治疗后能够重新下地干活的喜悦。
不能停。绝对不能停。
这不仅仅是一个项目,这是无数人的希望,是传统医学与现代科技碰撞出的火花,是他和整个团队为之奋斗了无数日夜的信仰。
“大家再坚持一下,”张健转过身,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坚定一些,“我再去联系一下市里的科技局,看看有没有专项扶持资金的可能。就算只有万分之一的机会,我们也要试试。”
话虽如此,但他自己心里也清楚,希望渺茫。科技局的资金竞争向来激烈,他们这个项目虽然有创新点,但在“成熟度”和“可预期收益”上,相比一些热门的生物医药项目,并不占优势。
时间,像沙漏里的沙子,在无声地流逝。每过一天,筹备工作的成本就在增加,而资金的缺口,却像一个无底洞,看不到填满的希望。团队里的气氛越来越压抑,每个人脸上都写满了焦虑。曾经充满欢声笑语的实验室,现在只剩下沉默的工作和偶尔响起的、带着疲惫的叹息。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那台关键的光谱分析仪,最终还是被租赁公司拉走了。实验室里少了一件重要的“武器”,李响看着空荡荡的仪器摆放位置,眼神里充满了无奈。患者招募的工作也受到了影响,一些原本有意向的患者,听说试验可能因为资金问题推迟,态度也变得犹豫起来。
锈蚀的倒计时,正在一分一秒地逼近。
第二章:山那边的微光
张健感觉自己像一个在沙漠中跋涉的旅人,水囊早已空空如也,眼前是望不到边际的黄沙,体力和意志都在被一点点耗尽。他刚刚结束了与科技局一位负责人的通话,对方客气地表示,他们的项目很有意义,但今年的扶持资金额度已经分配得差不多了,让他们明年再试试。
“明年……”张健挂了电话,苦笑着摇摇头。明年?如果今年试验无法启动,团队可能就散了,项目也可能就此夭折,哪里还有明年?
他靠在苗寨外一棵古老的枫香树上,手机屏幕亮着,显示着银行账户的余额——那个数字小得可怜,甚至不够支付下一周研究人员的基础生活费。
“张大哥?”一个清脆的声音在旁边响起。
张健抬起头,看到是寨子里的小姑娘阿朵,手里提着一篮刚摘的野莓,正好奇地看着他。“你怎么一个人在这里呀?脸色不太好呢。”
张健勉强笑了笑:“没事,阿朵,就是有点累。”
阿朵把篮子往前递了递:“吃点野莓吧,很甜的。我阿婆说,吃了甜的东西,心里就不会那么苦了。”
看着小姑娘纯真的眼神和递过来的野莓,张健心里涌起一股暖流,也感到一阵酸楚。连一个小姑娘都能感受到他们团队的压力和“苦”。他接过一颗野莓,放进嘴里,酸甜的味道在舌尖弥漫开来。
“谢谢阿朵。”
“不用谢。”阿朵歪着头,“张大哥,你们是不是还在为那个‘针’的事情发愁呀?我阿婆说,你们是在做大事,是为了帮好多好多人治病的。”
“嗯,是在做大事,”张健点点头,“但是,做大事需要很多‘力气’,我们现在……有点缺‘力气’了。”
“力气?”阿朵似懂非懂,“就像种地需要牛,打猎需要弓箭一样吗?”
“差不多吧。”张健摸了摸阿朵的头,“我们需要‘钱’这个‘力气’,来买设备,来请人帮忙,来让试验顺利进行。”
阿朵似懂非懂地点点头,又往张健手里塞了几颗野莓,然后蹦蹦跳跳地跑开了:“张大哥,你别愁,我阿公说,山再高,总会有翻过去的路!”
山再高,总会有翻过去的路。
小姑娘的话像一颗小石子,投入了张健死水般的心湖,激起了一圈涟漪。是啊,不能放弃。哪怕只有一丝希望,也要去找。
他拿出手机,开始翻通讯录。里面存着各种各样的联系方式,有同学,有以前的同事,有在学术会议上认识的人。他像大海捞针一样,试图从中找到任何一个可能提供帮助的人。
“喂,老王吗?我是张健……嗯,还在苗寨这边……是这样,我们这个项目遇到点资金困难,你看看你那边有没有什么资源或者渠道,能帮忙引荐一下……”
“李教授,您好……我知道这个时候打扰您不太好,但我们确实是走投无路了……对,就是那个生物电池针灸针的项目……”
电话打了一个又一个,回应大多是同情,但爱莫能助。有人建议他去试试众筹,但他知道,他们的项目专业性太强,很难获得大众广泛的理解和支持。也有人提到风险投资,但风投更看重短期回报和商业前景,他们这个项目更多的是社会效益,商业化路径还不清晰,很难入得了那些投资人的眼。
夕阳西下,金色的余晖洒在苗寨的吊脚楼上,给一切都镀上了一层温暖的色彩,但张健的心里却依然冰冷。他靠在树上,看着手机屏幕,几乎要放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