诅咒荒原的黎明并未带来暖意,反而裹挟着昨夜激战残留的骨灰与幽冥寒气,冰冷地舔舐着临时营地。篝火早已熄灭,灰烬被风卷起,打着旋儿飘向铅灰色的天际。涵婓盘坐在一块冰冷的巨岩上,脸色苍白如纸,额头冷汗涔涔,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灵魂深处被碎魂匕反噬后留下的、如同蛛网般蔓延的剧痛。他正竭力运转血核,试图平复识海中那片被幽冥诅咒侵蚀过的、依旧翻腾着冰冷恶意的区域。昨夜那惊鸿一瞥——血灵宫巍峨地基下,被无数幽冥母树根须如巨蟒般缠绕吞噬的景象——如同烙印,灼烧着他的神志。
洛红衣躺在不远处铺着兽皮的担架上,呼吸微弱但总算平稳。她背上那个黑洞般的圆形疤痕,在晨光熹微中显得更加幽深诡异,边缘光滑,没有一丝血迹,却持续散发着微弱却极其纯粹的幽冥寒气,像一枚通往深渊的冰冷烙印。麻七正小心翼翼地用浸透药汁的软布擦拭着疤痕周围的皮肤,动作轻得不能再轻,眼中满是惊悸与不解。寄生种消失得太过彻底,太过诡异,留下的这个疤痕更像是一种标记,一种无声的嘲弄。
帝君兽庞大的身躯卧在营地边缘,充当着沉默的壁垒。它赤金的兽瞳半阖着,左臂异化的狰狞兽爪随意搭在身前焦黑的土地上。昨夜涵婓意识沉沦时,它爪间鳞片缝隙一闪而逝的那缕微弱黑气,此刻似乎已了无痕迹。只是偶尔,当它兽瞳开合间瞥向洛红衣背上的疤痕时,眼底深处会掠过一丝极其细微的、连它自己都未曾完全察觉的阴翳。圣主血脉带来的古老警惕,正被一种更深沉、更粘稠的莫名烦躁悄然侵蚀。
死寂笼罩着营地,只有风穿过嶙峋怪石的呜咽,以及远处地脉深处传来的一声声沉闷、仿佛来自大地心脏的搏动——那是涵婓自昨夜起就隐隐感知到的、与自身蛊毒发作隐隐同步的诡异“心跳”,此刻在荒原的寂静中被放大,如同无形的鼓槌,敲在每个人的神经上。
突然,帝君兽猛地昂起头颅,赤金兽瞳瞬间睁开,锐利如刀,死死锁定东北方向的天空!一股浓烈到化不开的血腥煞气,如同撕裂阴云的箭矢,正以惊人的速度破空而来!
“戾——!”
一声穿金裂石、饱含凶戾之气的鹰唳,如同血色的雷霆,悍然劈开荒原的死寂!只见东北天际,一个赤红色的影子急剧放大!那是一只体型远超寻常鹰隼的巨禽,翼展足有三丈,通体覆盖着仿佛由凝固血液凝聚而成的赤红翎羽,边缘流转着金属般的冷硬光泽。它的双爪如钩,闪烁着暗沉的金铁之色,最慑人的是那双眼睛——如同两轮熊熊燃烧的血色小太阳,充满了暴虐、冷酷与无上威严!
赤瞳血鹰!
血灵宫最高级别的传讯使徒!唯有宫主亲令或涉及军团存亡的绝密军情,才会动用此等凶物!它所过之处,下方的荒原地面竟隐隐蒸腾起稀薄的血色雾气,那是其自身携带的、足以令低阶妖兽骨肉消融的恐怖血煞领域!
营地瞬间炸锅!所有血灵军士,无论正在休憩还是警戒,全都脸色剧变,条件反射般挺直身躯,眼中交织着敬畏与一丝难以言喻的恐惧。赤瞳血鹰,代表的便是血灵宫主那不容置疑的意志!
血鹰如一道血色陨星,带着撕裂空气的尖啸俯冲而下,目标直指涵婓!那狂暴的血煞威压如同实质的海啸当头压下,一些修为稍弱的军士闷哼一声,脸色煞白,几乎站立不稳。帝君兽低吼一声,无形的威压升腾而起,与那血煞领域碰撞,发出低沉的嗡鸣,空气中弥漫开刺鼻的硫磺与血腥混合的气味。
就在血鹰即将撞上涵婓的瞬间,它猛地收拢巨翼,双爪如闪电般探出,却不是攻击,而是将一道缠绕着浓郁血光、散发着古老兽皮气息的卷轴,稳稳地“递”向涵婓面前。同时,它那燃烧的血瞳死死盯住涵婓,鹰喙微张,一个冰冷、毫无情感波动、仿佛金属摩擦般的声音直接在涵婓的识海中炸响:
“奉宫主血诏:第三纵队统帅涵婓,即刻率本部兵马,镇守天穹城以西三百里,‘噬骨裂谷’之地脉裂缝!无令不得擅离!延误者…斩!”
“戾——!”传令完毕,血鹰再次发出一声短促而凶戾的尖啸,巨大的翅膀掀起狂风,卷起漫天沙尘,庞大的身躯冲天而起,几个呼吸间便化作天际一个微小的血色光点,消失在铅灰色的云层之后。
那浓烈的血煞威压随之消散,营地中的军士们才如释重负,大口喘息,但每个人脸上都残留着惊悸。
涵婓站在原地,手中握着那卷尚带余温的血色卷轴。卷轴入手沉重,兽皮坚韧异常,表面烙印着代表血灵宫至高权威的咆哮兽首纹章。他强忍着识海的刺痛,目光落在卷轴上。字迹确实是宫主特有的、力透纸背、仿佛用刀斧凿刻出的风格,每一个笔画都透着不容置疑的铁血意志——命他第三纵队镇守噬骨裂谷地脉裂缝。
然而,就在他指尖触碰到卷轴边缘、那缠绕的血光微微荡漾的瞬间,一股极其微弱、却冰冷粘稠得如同跗骨之蛆的气息,如同毒蛇般顺着他的指尖悄然钻入!这气息…与昨夜侵入识海的幽冥诅咒同源!虽然被宫主那狂暴霸道的血煞气息完美掩盖,但涵婓刚刚经历过碎魂之痛,对幽冥之力敏感到了极致!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这密令…被篡改了!
涵婓的心脏猛地一沉,如同坠入冰窟。宫主原令必然不是如此!是青冥?还是幽冥族渗透的力量,竟已能染指宫主亲发的赤瞳血鹰传讯?这背后的水,深得令人窒息!他下意识地收紧手指,指关节因用力而发白,目光下意识地扫向卷轴末端——那是宫主血印落款之处。
就在那咆哮兽首纹章的下方,一个极其微小、几乎被血光完全遮掩的细节,如同冰锥般刺入涵婓的眼中!
那是一截缠绕在卷轴边缘、细若发丝的银链!链子末端,系着一枚小小的、已经有些变形、沾染着暗褐色污渍的……孩童银铃!
银铃!
赤瞳的女儿!
涵婓的瞳孔骤然收缩成针尖大小!一股寒意从脊椎骨瞬间窜上天灵盖!这枚小小的银铃,根本不是什么装饰,而是一个赤裸裸的警告,一个用至亲骨肉性命书写的恐怖注脚!它无声地诉说着:传令者非宫主亲信,赤瞳血鹰本身或其携带的讯息已被某种力量控制或胁迫,而赤瞳的女儿,很可能就是人质!任何质疑、任何延误,都可能招致无法挽回的后果!
“统帅?”副将雷烈见涵婓脸色异常难看,握着卷轴的手指微微颤抖,忍不住上前一步,低声询问。周围的千夫长们也都围拢过来,气氛凝重。
涵婓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翻腾的心绪和识海的剧痛。他缓缓展开卷轴,将那份被幽冥之力篡改、却带着致命威胁的血色密令,清晰地展现在所有核心将领面前。
“宫主血诏。”他的声音嘶哑,却带着一种斩钉截铁的冰冷,“命我第三纵队,即刻开拔,镇守噬骨裂谷地脉裂缝!无令擅离者…斩!”
“噬骨裂谷?!”千夫长屠洪失声叫道,他脸上那道巨大的疤痕因激动而扭曲,“那地方…那地方是‘血肉磨盘’!地脉紊乱,灵力枯竭,还靠近万剑阁的‘断刃峰’哨站!前几批被派去勘探的斥候…没一个活着回来!连尸体都…都找不到完整的!”恐惧像瘟疫般在将领中蔓延。噬骨裂谷的凶名,在血灵军中如同鬼蜮。
“这是让我们去送死!”另一名千夫长低吼,眼中布满血丝,“宫主…宫主为何下此等命令?第三纵队刚在荒原折损…”
“住口!”涵婓厉声打断,目光如寒冰扫过众人,最终停留在屠洪脸上,“宫主意志,便是军令!再敢妄议,军法从事!”他的声音不高,却蕴含着血刃煞气带来的无形压力,瞬间压下了所有质疑的声浪。
将领们噤若寒蝉,但眼中的不甘、恐惧和疑虑并未消散。
涵婓的目光重新落回卷轴末端那枚不起眼的银铃上,指尖传来的冰冷触感如同毒蛇的信子。他面无表情地收起卷轴,声音恢复了惯常的冷硬:“传令全军,即刻拔营!目标——噬骨裂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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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噬骨裂谷,死域之门。**
第三纵队沉重的行军脚步踏碎了荒原的寂静,如同一条疲惫而沉默的钢铁洪流,涌向那片被诅咒的大地。越靠近裂谷,空气便愈发沉闷凝滞,弥漫着一股混合着硫磺、铁锈和…某种难以言喻的、仿佛巨大生物内脏腐烂后的甜腥气味。天空是令人压抑的铅灰色,浓厚的阴云低垂,仿佛随时会压垮嶙峋的山脊。
大地失去了生机,放眼望去,只有焦黑的、布满龟裂的岩石,以及偶尔从裂缝中顽强探出的、颜色诡异扭曲的荆棘状植物,叶片如同干涸的血痂。没有虫鸣,没有鸟叫,只有永不停歇的、从裂谷深处传来的、如同大地沉重喘息般的“咚…咚…”声,越来越清晰,越来越沉重,敲打在每一个士兵的心头,与涵婓体内蛊毒每一次细微的悸动隐隐呼应,带来一种源自生命本能的烦躁与不安。
帝君兽走在队伍最前方,它庞大的身躯如同一座移动的堡垒。然而,自踏入裂谷区域后,它就显得异常焦躁。左臂异化的狰狞兽爪无意识地刨抓着地面坚硬的岩石,留下深深的焦痕,喉咙里发出低沉压抑的咕噜声。赤金的兽瞳警惕地扫视着四周嶙峋的怪石和深不见底的地缝,瞳孔深处那丝昨夜残留的阴翳,似乎更加浓重了。它体内那源自圣主血脉的高傲力量,正被这片死域中弥漫的、无处不在的幽冥气息所刺激、所排斥,更被那深入骨髓的心跳声搅得翻腾不休。
“停!”涵婓猛地抬手。前方,一道巨大的、仿佛被天神巨斧劈开的恐怖裂谷,横亘在天地之间!裂谷边缘犬牙交错,深不见底,浓郁的灰黑色雾气如同活物般在谷底翻滚涌动,散发出刺骨的寒意和令人作呕的腐败气息。那沉重的心跳声,正是从这翻滚的浓雾最深处传来,每一次搏动,都引得裂谷边缘的碎石簌簌滚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