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至就要到了。
京城这边把夏至当成了一个正儿八经的节日来过,黄毛小儿从大人们嘴巴里听到了断章的歌谣,跑到人烟鼎沸的半山腰来放声叫嚷,以至于天边红霞那处,都好像传来了“夏至忙,收秋粮”的嬉笑。
当然,这是一个象征丰收的时节,是值得庆贺的。
但有时候,夏至也不仅仅代表着丰收。
中老年人过夏至:祭神祀祖,消夏避伏,白瓷过水面。
年轻人过夏至:互赠香扇,偕行出游,高楼放天灯。
若是往年,沈睿还能溜到大街上玩耍,看着一对一对的鸳鸯眷侣恩爱比翼,心里头憧憬也罢,祝福也好,都是欢喜的。如今有个想一起过节的人,却只能在山尖尖上对着满殿神佛风露立中宵,实在是......
太凄惨了。
“唉。”沈睿忍不住地又叹息了一声。
坐在她身边的小沙弥拉了拉她衣角,抬起忽闪忽闪的大眼睛奶气地劝道:“别叹气呀,漂亮姐姐。”
虽说沈睿不是个动不动就脸红的害羞性子,只在特定问题上微微有点羞哧,不过被一个屁大点岁数的小孩子一口一个漂亮姐姐的叫着,她还是有那么一丢丢的不好意思:“叫姐姐就好。”
小沙弥虽是天真,却也坚持:“姐姐长得漂亮,出家人不打诳语,那我便只叫你漂亮姐姐。”
沈睿噗嗤一声笑出来,愁云散了大半。
有个僧侣来寻自己被拐了一下午的小弟子。这僧侣身材颀长,五官温和,面上是一派安详宁静,哪怕是来寻人的,也不带任何焦急之色,只在院门口静静地站着,好像能和身后景致融成一体。
这僧人的岁数,说是少年也可,不过老成了些;说是中年也行,不过年轻了些,沈睿琢磨着,不由地念叨出声:“这大师究竟是什么岁数?”
小沙弥:“漂亮姐姐想知道吗?”
沈睿挑眉:“你知道?”
沈睿本想,若是这小沙弥知晓也就顺道听了,哪知道他蹬着一双小短腿啪啪地跑到了自己师傅身边,先行一礼。
僧人目光温柔,抬手摸了摸小徒儿的发定当作还礼,“念儿,不可疾行。”
小沙弥脆生生地应了,而后张口问道:“师傅,您是如何过夏至的。”
这问题问得突兀,不过僧人还是回答道:“自然是祭神祀祖,消夏避伏,吃一碗白瓷盛的过水夏至面。”
小沙弥得了答案,小大人似得点点头,再对师傅行上一礼,小短腿啪啪地跑回了沈睿身边,大声道:”漂亮姐姐,师傅是个中老年人。”
远远立在院门口的僧人:“?”
沈睿:“???”
不过她脑子动的快,一瞬间便明了了这小沙弥的推断依据,这等现学现卖的好功夫实在让她乍舌,沈睿迎着头皮抬脸,干巴巴地朝着那僧人解释道:“孩子不知事.......哈哈哈......天真可爱,不知事......”
她越说越绝望,自己也不知道解释了个什么玩意。
僧侣没什么表示,只是脸上温柔稍钝一下,双手合十行了一礼,牵着小徒弟告辞了。
沈睿正在那郁闷着,想着估计自己真没什么教孩子的天赋,忽的后脑勺一痛,一个石子大小的重物不情不重地砸中了她,不算疼,但心情更郁闷了。
不过是拐骗了个孩子,怎的,天降惩罚?
她还没郁闷够,忽的感觉头顶上的那片树荫有响动,她微微地抬头一瞧,还没看到那树上究竟是有些什么东西作祟着闹出动静,眼帘里就多了个片傲雪凌梅的伞面,即便是如今天色暗沉,也能瞧见上头红料的鲜艳,跟活人血抹上去的似得。
许佑德正执着一把伞,笑意盈盈地低头看她。
白玉的腕子,翠绿的伞柄,交织错杂,相映成趣。
顶上有稀里哗啦重物的砸落声音,不过都被伞面给严严实实地遮住。许佑德单手执伞,细细的腕子储力非常,竟是些微的动弹都没有。
瞧见他来了,沈睿还是惊喜的,“你怎么跑到山上来了,林家不祭祖吗?”
她这才发现,许佑德身上穿着一件墨蓝的长袍,袖口领口都以奢靡的金线绣饰了简单大气的祥云纹,面容依旧风流多情,笑起来的时候缱绻的眼风好像都围在他身边打转。不过他不似一般的贵族富家子弟愿意穿金戴银得恨不得闪瞎路人眼睛,他周身上下只有腰间挂着的一只碧玉貔貅,不过玉色温润,雕工极好,栩栩如生,像是千金难换的宝贝。
许佑德:“祖宗已经祭完了,想着山顶上的大姑娘估计是寂寞了,所以赶忙着上山来瞧。”
这话的意思,倒是把沈睿和祭祀祖宗的重要度给摆在了一起,她笑意盈盈,心中的欢喜全给写在了脸上,“礼呢?”
“什么礼?”
沈睿记得明确:“你之前在张夫人的宅子里可说过,立夏时候要送我一份大礼,怎么的,想赖我帐不成?”
许佑德也跟着她笑,眉目上挑,跟个狐狸似的:“赖谁的帐,也不敢赖沈大姑娘的帐。”